悬挂在记忆里的镰刀

□张春燕

那是一把九成新的镰刀。刀片有着让人愉悦的金属光亮，锯齿有着让人敬畏的尖利。而它的木把，则有着让人心安的稳重与踏实。

这把镰刀非我所有，是我妈从别人那儿借来，供我参加学校组织的活动，到山上割草用的。

那个初夏上午，尽管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可不到9岁的我，并没割到多少草，反倒被草锯痛了手和脸，好几个地方露出红色的划痕。那是被我笨拙的手缓慢而又艰难地割痛的草叶们，对我这个小小侵略者的回击。

更糟糕的是：我把我妈借来的镰刀弄丢了！

这事万万不可回家说，否则老妈肯定是一通咆哮，接下来拳脚加身，再是写检查、写保证，甚至可能被剥夺一顿饭，以示惩戒。

我能想到，并能做到的弥补措施，是这样：

星期六的晚上，趁大人不在家，我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出两样东西，一是老妈剪下来的一截头发，有近一尺长，光滑油亮；二是老妈集存了好长时间的一小盒牙膏皮，那用铅做成的长条外壳，即便挤干了，端在手上还有点沉。

星期天的上午，家里大人照例要到单位公共洗衣台去洗衣服，回来顺路买点菜。我赶紧把书包腾空，把头发和牙膏皮放进去，然后朝着废品收购站飞奔而去。

从收购站出来，斜挎着空荡荡的帆布书包，手上拿着1.57元钱，往旁边的供销社走去。我用1.48元买了一把崭新的镰刀。拿着它，匆匆赶往被我弄丢镰刀的主人家。关于借镰刀的地方，老妈曾提起过，这家人她也不是特别熟。我告诉女主人，原来那把镰刀丢了，我买了这把来还您。

女主人淳朴厚道，并未多说什么。镰刀事件，我也算解决得干脆利落。

但最终，循着丢失的头发和牙膏皮这条线索一路追踪，老妈还是把我作的案给破了。不过，在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后，她居然没有责怨，而是摸了摸我的头，说：“你想办法还给人家是对的。也怪我平时对你太凶太严，让你不敢回家说。不过，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还是要说。不然，要是你自己不能解决的问题、不能弥补的错误，那就真的麻烦了。”

老妈的手，温暖而轻柔，让我因为担惊受怕的心，掠过一片明媚的暖阳，慢慢舒展开来。因放下而坦然，因得到理解和关爱而倍感幸福。

那晚，一向节俭的老妈做了碗青菜肉丸汤。老妈第一次表现出对我的偏心，给我碗里舀了好几个肉丸。那年代没有吃过任何添加剂的猪肉，有一种天然的、醇厚的鲜香。那个年代的青菜，有一种纯粹的、自然的清香。那香渗透进我们的唇齿间、肺腑里，是特别美妙、一生难忘的享受。

那把闪耀着特殊光亮的镰刀，尽管在我的手里留存不到半天，却一直悬挂在童年的记忆里。

后来我也遇到过一些跟镰刀事件类似的事情。因了那份如释重负的感觉，还有老妈难得的轻柔而温暖的手，以及鲜香无比的青菜肉丸汤，我都能像处理这件事一样，努力想办法，把自己应该落实、兑现、承担的部分处理好。

我会为了做好承诺的事情，赶工到凌晨三四点；我会为了不出现信用卡违约，设置自动还款后，还要核对一次；我会为了兑现给朋友的礼物，跨省去寻来；我会为了赴约，在寒风中等待一个小时……

记忆中那把弯弯的镰刀，收获着人生中与粮食、蔬菜一样重要的养料，割去路途中跟荆棘、杂草一样恼人的障碍。经历累月之后，那刀片仍有着让人愉悦的光亮，锯齿仍有着让人敬畏的尖利，而它的木把，仍有着让人心安的稳重与踏实。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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