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音“吹哨人”之死|波音787_新浪财经

转自：上观新闻

“他想说的话没有说完。”

“每次我举起手，说这里出了问题，他们都会攻击发现问题的人，然后忽视掉问题。仅仅因为我在报告中提到了对质量的担忧，薪水就被扣除了。”镜头前的约翰·巴尼特，浓密的棕色头发有些花白，蓝色的眼睛依旧目光犀利，浑厚的声音听来十分平静。

·巴尼特在一部纪录片中吹哨。

巴尼特曾在波音工厂从事质检工作。2022年2月，网飞推出纪录片《一落千丈：波音大调查》中，从狮航、埃航空难说起，通过采访波音员工，揭开该公司在质量控制方面的漏洞。

在2016年和2019年，巴尼特也多次揭发这个问题，被称为波音“吹哨人”。不久前，他又出现在美国南卡罗来纳州查尔斯顿的法庭上，针对生产波音787飞机的工厂存在的问题作证。

·“自杀”前日出庭作证后的巴尼特。

这一次，他想说的话没有说完。

“我肯定不是自杀的”

2024年3月9日，本应参加法庭聆讯的巴尼特没有到场。上午10时20分，人们在当地度假酒店停车场的一辆车内发现了他。

头部中枪的巴尼特，被当场宣布死亡。验尸官波比·奥尼尔说，巴尼特“似乎选择了饮弹自尽”。

对警方宣布的“自杀”结论，巴尼特的律师特克维茨和诺尔斯表示“难以置信”。毕竟，死前两天，巴尼特全天参加法庭聆讯，精神状态良好。

在联合声明中，律师表示：“巴尼特精神很好，一直期待着把这一人生阶段抛之脑后，并继续前进。我们看不到任何他会自我了结的信号。没人会相信他死于自杀。”

巴尼特的弟弟说：“他（巴尼特）希望自己在法庭上每一天的努力，最终能使波音公司改变其企业文化。”

3月15日，一名叫詹妮弗的女子向美媒表示，她问过巴尼特是否担心安全问题。巴尼特说：“我不害怕，但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我肯定不是自杀的。”

詹妮弗的母亲和巴尼特的母亲是好友，两人也因此很熟。“巴尼特不会做这样的事（自杀），因为他是一个热爱家庭和生活的人。”詹妮弗说。

巴尼特的家人则说：“由于波音公司恶劣的工作环境，他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和焦虑症，我们认为这导致了他的死亡。”

·南卡罗来纳州北查尔斯顿生产波音787梦想飞机的工厂。

2019年，巴尼特受访时表示，他从波音退休后，一直存在健康问题，精神和情感都受到伤害。同时他说，飞机的安全仍是他的主要关注点。

除了为飞机质量问题高调发声，巴内特为人低调，也极少在网上透露个人信息。他的死，也引发了人们的种种猜测。

他的律师只想知道真相。“我们需要更多关于巴尼特的信息。查尔斯顿警方应该全面而准确地调查此事，并告诉公众他们的发现。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

吹哨人的愤怒

巴内特去世时62岁。他人生的一半时间献给了波音公司。

1985年，巴内特进入波音公司工作。

2010年，巴内特出任北查尔斯顿飞机制造厂的质量经理。这家厂，是负责制造波音787梦想飞机的两家工厂之一。

·波音787—10。

波音787有8、9、10多款型号，波音称之为 “最高效的远程家族”。2011年9月，也就是巴内特当质量经理的第二年，波音787投入使用，很快就出现了质量问题。

2013年1月16日，全日空航班一架飞机因电池故障和电气舱出现烟雾紧急迫降。据称，该机使用的电池类型和波音787使用的相同。当月，全日空和日航的多架787飞机连续出现故障，10天内出问题的达6次，其中一次故障造成飞机转场迫降，多人在撤离时受轻伤。

当年7月，埃塞俄比亚航空一架波音787在停机坪起火；2015年6月，墨西哥航空的波音787货舱在飞行中起火；2016年，新加坡酷航的波音787降落前，右翼发动机起火，被迫关闭……

2017年，美国联邦航空局确认，波音飞机生产中至少有53处零件安装不合格，命令其进行补救。美国空军停止接收波音工厂生产的KC-46空中加油机。

就在这一年，55岁的巴内特“因健康原因”退休。美国人当时通行的退休年龄是65岁，巴尼特属“早退”。此时的他，在波音待了32年。

退休后，巴尼特和其他“吹哨人”一起将老东家告上了法庭，指控波音公司破坏其职业生涯，诋毁其名誉，只因自己曾指出公司存在的质量问题。

巴尼特说，自己曾发现一名高级经理从废品箱中拿出一根有凹痕的液压管，装进787飞机的中央系统，还告诉自己“别担心这个”。巴尼特向上司汇报此事，上司只是让他完成相关的文书，却没让他着手解决。

担任过波音公司质检员的里奇·梅斯特说：“我在新飞机上发现过废弃软管、螺母等异物，一些同事还在机尾的水平稳定器齿轮附近发现过梯子和灯，这些东西可能会卡住齿轮，”他说，这些东西“本该被检查过，可我们还是看到了”。次年，梅斯特被解雇。

同样曾担任质量经理的女员工基钦斯透露，她指出问题后，上司会少估算她的业绩，还公开批评她。基钦斯在2016年离开波音，并以年龄、性别歧视为由起诉了波音，但并未被法院受理。

这一时期的“吹哨”声，多数被波音公司“消音”，直到波音737 MAX8客机执飞的航班连续重大事故。

——2018年10月29日，印尼狮航610航班从雅加达起飞后坠入爪哇海。机上189人全部遇难。

·埃航坠机搜救现场、印尼狮航787max飞机。

——2019年3月10日，埃塞俄比亚航空302航班从亚的斯亚贝巴飞往肯尼亚内罗毕途中坠毁，机上157人全部遇难。

也是2019年，挪威航空的波音787飞机因引擎问题在空中散落金属碎片，损坏了地面的汽车和房屋……

巴尼特以这些为例，再度“吹哨”。

“作为波音公司的质量经理，你是缺陷暴露给公众之前的最后一道防线，”巴尼特说，“还没有一架从查尔斯顿出厂的飞机，我能签字保证它是安全的、适合飞行的。”

他通过《纽约时报》发声，表示自己曾在先前负责波音787上发现“灾难性的”金属碎片。这些碎片是在飞机组装过程中产生的，十分锋利，却出现在飞机控制系统线路上方。如果它们在飞行过程中刺穿控制系统的电线，后果不堪设想。

巴尼特称，自己曾向监管机构进行检举，并多次劝说上司将这些金属碎片清除。但公司没有改正错误，反而将他调到另一个部门。

巴尼特还发现，787飞机上约有1/4的氧气系统存在严重问题，从供应商处得到的氧气瓶没有被正确安装。公司还存在员工过劳工作和不适当维护飞机等问题。

·巴尼特整理检举文件。

连专机都出问题了

根据巴尼特的“吹哨”，《纽约时报》查看了波音公司的相关文件，采访了十多名波音员工，对其企业文化定性为“重视生产速度而非质量”。

波音工厂的现场负责人兼787项目总经理扎巴克很强硬。他说，《纽约时报》的报道“对该项目和我们(工厂)团队的描述是扭曲和不准确的。”他强调，“质量是我们的基石”，波音工厂“只生产最高质量的飞机”。

但现实很“骨感”。2024年1月至3月，波音飞机已出现13起飞行安全事件，出故障的包括发动机、空调、机翼、轮胎等等，连美国国务卿布林肯的专机都出问题了。

其中，“飞门”事件最为吓人。今年1月5日，阿拉斯加航空的一架波音737 Max 9飞机起飞后，一扇舱门在6000多米的高空脱落，冷风大量灌入机舱。飞机不得不返航、迫降，所幸无人伤亡。

·飞机舱门脱落。

美国官方调查显示，脱落的舱门少了4个关键螺栓——这些螺栓用于舱门的固定。调查人员称，波音在华盛顿州的工厂对飞机进行维修时，螺栓没有被重新检查安装。谈及此事，波音公司一位执行副总裁称，员工们“广泛地”检查了，但没有找到任何相关“打开和关闭舱门塞”的文件。

在对波音公司进行了6周的审查后，美国联邦监管机构发现， “波音飞机的制造过程控制、零件处理和储存以及产品控制”存在问题。但由于波音公司迟迟不愿提供相关文件，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至今弄不清谁该为螺栓丢失负责。

此外，美国联邦航空局在审查材料后还表示，波音公司内部对经该局授权进行监管的员工，存在打击报复行为，包括调换岗位、限制其未来发展、无视其意见等。有评论称，对得到官方授权进行监管的员工，波音公司尚如此打击报复，更何况巴尼特等自发的“吹哨人”。

“猜测和争论得不出事实。”美国泰和泰华盛顿律师事务所主任程绍铭告诉环球人物记者，目前关于“吹哨人”的调查还在进行中，尚无明确结论，波音公司现在也承诺进行内部整改，把飞机产品质量重新作为重点来抓。波音原是一家以质量著称的公司，后来却因追逐利润而产生一系列质量问题，成为关注的焦点。“利润和安全有时存在冲突”，程绍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