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春节的夜晚,卸去一整年的忙碌与疲惫,一家人围炉煮茶、闲话家长里短,听听爸妈的唠叨,体味团聚的温馨,感受辞旧迎新的光阴流转以及我们与家乡的连接。澎湃评论部夜读特别策划《春节的8个晚上》,记录万家灯火的中国年。
写春节,我以为自己是最能洋洋洒洒、无法停笔的那部分人。因为据说如今不少年轻人并不期待春节回乡,或排斥问询,或热衷旅游,将春节团聚比作大型修罗场,并将这一切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叫“断亲”。我却不在此列。
我喜欢并期待春节的一切流程,洒扫除尘备年货、请祖宗吃年饭走亲眷,繁琐的迎来送往,一家家轮流做东,从初一到初七,吵闹、麻烦,把一年没见的人都见一遍,把一年没聊的八卦都聊一遍,直至身心俱疲坐回格子间,重新扮演一个对社会有用的成年人。
我家乡在江苏常州溧阳,过年的序曲从腊月二十三开始,“过了小年就是年”,这天之后,随时可以请祖宗、做羹饭,摆上一桌年饭,请长辈亲眷一起吃团圆饭。我父亲有兄弟四人,总是提早轮流吃年饭。轮到我家这天,母亲一早开始按照前一天开出的菜单,到市场上采买最新鲜的食材,菜的价格自然是贵上天。
我是父亲贴春联、请祖宗的帮手,按道理这是家中男丁的工作,但作为计划生育政策下的独生女,实在避无可避,只好请祖宗与时俱进多多见谅。
农村人家门多,大大小小十几幅对联,由我负责挑选摆布,哪幅适合贴在哪扇门上,总是要细细琢磨一番,否则一错就是一年。浆糊是爷爷用米糊调制的,从兄弟第一家开始,逐家传递,往往不多不少,最后一家正好用光。请祖宗必须也由爷爷主导,我通常一溜小跑,飞奔至爷爷的老屋,请他老人家移驾。一番念词只记得开场白是“三代的祖宗、四代的先人”。直到爷爷身体不行了,父亲才担起重任。摆好贡品,向祖宗深深祝祷,门外屋角不忘燃一些纸钱给门神。
吃完年夜饭,孩子们最喜欢的环节来了——放烟花。一年到头,无论穷富,各家都要备下一份烟花爆竹。我们堂姊妹四人的“死对头”是村口沈姓兄妹,每年都要在烟花数量、漂亮程度上较量一番。你方唱罢我登场,都想压对方一头。尽管相互不照面,不妨碍我们四姐妹脑补一出烟花擂台赛,想象对方被我们打得败下阵来,便激动得一阵阵乱舞。
初一早上,第一件事情必须是给父母拜年讨红包,说吉祥话。然后穿上新衣服跟着父亲先到村中每家每户轮流拜年,大人们坐一坐,递支烟、喝杯茶,孩子们喝完主人送上的糖水,便瞄准糖盒子、瓜子盘里的稀奇糖果,伺机一番搜刮。一圈转下来,口袋已经快被撑爆,中国小孩有自己的“Treat or trick”。
接下来直到正月十五,一定要到各个亲戚家跑一遍、吃顿饭,由近及远、从亲到疏。泥泞难走的山路,见证了难以隔断的血缘。吃不完的菜肴,喝不完的酒,说不完的家常话,让宗族关系得到一遍遍确认加固。小孩们在喧闹声中相互认识,在太阳底下发呆、乱跑,直到睡着。月光下,酒酣的父亲背着睡熟的孩子,踩着嘎吱作响的雪,往家中走去。
小时候以为年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过年流程简化了,老房子不在了,爷爷奶奶没了,以前一年见一面的远房长辈见不到了,以前天天见面的堂姊妹表兄妹一年只能见一面了。之前的疫情期间,连过年的见面也省略了。所以今年,家族群里的吆喝团聚的信息多起来了。
大家翻出四年前的团聚照,要求情景重现再拍一张。C位的爷爷不在了,添了三个新的小生命,家族血脉的新陈代谢里,生命的威严无声无息也震耳欲聋,在绵密的系谱中我们是儿童也是成人。
小张、张组长、张博士、毕总、李校长们,从遥远的城市回到熟悉的时空,拍掉灰尘与光环,收起雄心与迷惘,又心安理得地做回家族序列里那个天真的儿童,旁观长辈们请客、喝酒、谈天。插科打诨之间,把各自境遇里的如意不如意的都过一遍筛子,关心关切顺着八卦的藤蔓延伸,悲伤不快也在融融亲情里化解。似乎这样,记忆里的年就离我们更近一些,那些逝去的人和事也并没有真正将我们抛弃。
春节就这样被亲情温暖着,被亲戚包围着,被家族的情绪烘焙着,做回大家族的儿童,放空、续力,回城之后继续扮演成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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