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架上的红线绳_新浪财经

转自：邯郸日报

柴恒奇

一

四十年前，我少年时，没有手机和电视，得空就跑到大街去，推轱辘、踢毽子、射弹弓、捉迷藏，各种游戏玩得不亦乐乎。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初秋的一天傍晚，我和几个小朋友玩捉迷藏。在琢磨藏身之处时，发现矮矮的土墙后面，一户人家的葡萄架上系着许多红线绳，出于好奇，我走了过去，发现有一老妪在葡萄架子上一边系着线绳，一边念念有词，之后竟然焚香礼拜起来。我心里疑惑：她这是做什么呢？

回去以后我把看到的讲给妈妈听。妈妈告诉我：那是想柱的娘，她求月老在牛郎织女相会时，顺便把她的男人柱的给找回来。

爷爷接着说：柱的和我是一块参军走的，当时柱的媳妇已经怀了孕，后来生了一个女孩，由于柱的没有在家，女人思念自己丈夫，无法表达，就给女儿起了一个名字叫“想柱的”。柱的在一次作战时牺牲了……但是我回来以后，怕柱的媳妇伤心，没有敢如实交待，只是说柱的不定哪天就会回来的。

妈妈说：你没看见葡萄树架子上拴着的红线绳吗，每年七月七，柱的媳妇都在那里祈祷，盼望奇迹出现，希望柱子能平安回来。

二

我记忆里，乡里给柱的媳妇发抚恤金时，她每次都问：你们都是干部，知不知道俺柱的什么时候能回来？

乡干部也不知道，开玩笑说：你等他干啥，保不准，他打仗到了台湾，在那里又成家了哦。

要说柱的去了台湾也有可能，又成个家？柱的媳妇是打死也不会相信。他们俩当时结婚虽还没半年，柱的就参军去了。他临走的时候可说过：等我回来啊，咱再生一个娃，到时候我担着担子，前面一个,后面一个，像牛郎一样……在柱的心里，媳妇像织女一样好看，他舍不掉的！

柱的媳妇有事没事，也经常会站在巷口，朝着村口望，这一站就是三十多年，苦苦地盼着丈夫有朝一日能活着回来。

柱的娘说：他媳妇哎，俺柱的对不住你呀，你也别等他了，国家都每年给你、给我发上了补助，他人估摸着早就死啦，要不你再找一个人家嫁了吧。

柱的媳妇狠狠盯了婆婆一眼，扭身回去坐在织布机前，“织——咣，织——咣”地织起了布。晚上睡不着时，怕影响别人，就坐起来纺花，嘴里还哼着盼郎归的小曲。

等到想柱的结婚时，柱的媳妇织的花子布比别人多了好多好多，除了给女儿想柱的留下几块作嫁妆，其它的都拥军送了出去，她说：保不准柱子在部队就能用得上俺织的布，让他和战友们一块用吧。说着，她呜呜地哭了起来！

三

后来，改革开放了，市面上的确良等布料流行起来，就很少有人再织布了。柱的媳妇这时五十多岁，生产队解散了她就有更多的时间坐在巷口的石头上，跟别人唠着嗑，不时地往村口望着。从早上到晚上，唠嗑的人换了几茬，都回去了，她还没有回家。夜幕降临时，她就这样呆坐着看牵牛织女星。我母亲不忍心送过去一块垫子：垫上吧，婶，别着凉！

“没事，她嫂子。”柱的媳妇抬起头说：“也不知道俺柱的啥时候能回来，我怕这后半辈子也见不到他了”，彼时，她的眼里清清的泪花，滚来滚去。

母亲也劝道：俺叔他命大，会回来的。

晚上，“吱吱”的蟋蟀声，划破寂静的夜。天空的银河水熠熠生辉，虽有丝丝寒意，却不乏流动的气息，微风吹来，葡萄架上的红线绳已经风吹日晒变得暗黑，架上干瘪的枯枝也晃动几下，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一个老人在低沉地哭诉。这世界依旧是一如既往地一天一夜地过着。

我悄悄问爷爷，你为什么不告诉她说柱的已经牺牲了，爷爷说：第一他和柱的没在一个连队，当时解放战争部队迅猛向南推进，谁顾上谁了？柱的牺牲的消息也是听别人说的，真不敢确定；第二，柱的媳妇虽然没有文化，但是刚烈呀，真要是知道柱的牺牲，她敢跳井殉情！

我知道，听爷爷说过，抗日战争时期我们村有两个妇女因为被日本人欺负，也选择跳井明志。或许这就是那个时期妇女一种对婚姻忠诚的理念。

四

时光一过四十年，柱的媳妇早已离去。去年的时候，想柱的听说富起来的儿子要翻盖老屋，她又回到母亲旧居，摸摸炕头，粘一手灰尘，闻闻，仿佛是母亲体香；又出来看看园子里的葡萄树，睹物思人，就学起当年的母亲，在葡萄架下系上红线绳、摆上香案，对着天上祷告起来。一阵风过后，雨下了起来。

儿子开玩笑说：你不用求雨，雨也会下的，因为这两天牛郎织女相会，正在哭呢。

儿子闹离婚有些日子了，想柱的一直在劝儿子回心转意。这会儿听到这话，不禁啜泣起来：一到七夕时，你姥姥就会羡慕牛郎织女，他们一年总有相见的时候，可是你姥姥盼了一辈子，一直到死了也没有盼见到你姥爷一面。她真是太苦啦！“我那命苦的娘啊——”说着，她终于没有忍住，一下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惊动了四邻，众人来劝。母亲也哭着说：俺婶子每天往村口看，盼着叔回来呢，看得眼里面滴血，让人心里难受……

还有人说：婶多好，她带着孩子，还孝敬婆婆，日子过的那么艰难都没有改嫁，她把婚姻约定牢记内心，做为一种束缚，尽最大努力，把爱的责任担当起来，传承下去……

入秋的雨，没有狂风，没有闪电，淅淅沥沥，如泣如诉，讲述着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