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溪河的样子
吴天胜
论颜值和气质,龙溪河只能算小家碧玉型,她没有黄河那般显赫的身世,也无长江那般悠远的气度。但她却是流淌在我生命中的河流,一直陪着我成长,陪着我欢悦,也陪着我走向远方。
龙溪河总体上是平静的,平静的龙溪河轻柔地流过村庄,穿过田野,绕过山麓,像极了母亲的性格——脾气温柔,气质娴静。她滋润着河畔两岸的万物,丰润着千家万户的稼禾。
母亲在时,无论你从哪个方向看,满眼都是葱绿;无论你从哪个维度闻,满鼻都是清香;无论你从哪条田埂上踩过,每一步都是轻盈的。由此,你深爱着母亲。春天你会躺在母亲的臂弯里,嚼着野草的芬芳,追逐着忽高忽低的蝴蝶,在一阵阵欢笑声中,你会随着河边竹笋的拔节声不断长高。夏天,你会徜徉在母亲的怀抱里,追鱼弄虾,扑水嬉戏,在父亲竹条子一次次地鞭策下,你却变得越来越茁壮。秋天,你闯进母亲的田野,到处都是香甜的味道,满眼都是黄澄澄的色彩,你酣畅淋漓地摘瓜采果,大饱口腹,在一次次夕阳落山后,你也变得成熟了。冬天,寒风掠过母亲的脸庞,河水低眉顺眼地静静流淌,连河畔麻柳树上的鸟雀也懒得发出声响。但,这一切仍挡不住你心中的躁动,你跑到河边,大声地呼喊着春姑娘的名字,让她赶快回来。
龙溪河也有暴躁的时候,发起脾气来,就像父亲喝醉酒的样子。每一次醉酒都是有原因的,有高兴而醉,也有失意而醉,最怕的还是那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状态。夏季的某一日,天突变,彤云密布,像是一场盛宴的前奏,接着是电闪雷鸣,仿佛宴会的开场音乐。天像被戳漏似的,雨哗哗地下个不停。上游汇过来的水就像宾朋们敬给父亲的酒,一杯接一杯、一壶续一壶。父亲不忍拂了宾朋的兴致,来者不拒,所有敬酒都接下了。任是父亲有再好的酒量也撑不下的。即使撑不下也得硬撑,他不能失守,更不能溃败。两岸都是自己的子民呀,还有那葱茏的庄稼、活蹦乱跳的牲畜……但父亲最后还是醉了,醉于高梁山麓的垂青,醉于七里涧河的仰慕,醉于八方宾朋满斛的豪情。龙溪河河水暴涨,咆哮着、亢奋着,不顾一切地左冲右突、奔涌前进。母亲和孩子们十分惊恐,纷纷躲避,生怕祸及无辜。情急之下,外婆站在河边大声呼喊,“是龙归大海,是龙归大海……”说也奇怪,父亲醉意渐醒,奔腾的龙溪河也渐渐平静下来,两岸却已狼藉一片。
龙溪河最美丽的样子,还是她泛起浪花、唱着情歌的时候。那时她就是邻家的阿妹,欢快、调皮、任性而又多情。阿妹从最初的浅吟低唱,一路兴致勃勃、一路好奇打望、一路欢声笑语。她走走停停,经过了十里画廊,绕过了田野山岗,闻够了瓜果禾香。走到七里滩时,阿妹被冰臼数百万年的文化底蕴深深吸引。她感叹那鬼斧神工般的雕琢,竟是那般的雄浑,那般的神秘。冰臼默默地伫立在河床上,似乎早就在等待着心仪的姑娘到来。那是一场千年之约,不,应该是百万年之约。冰臼告诉阿妹,他在200万—300万年前就已等候在此了,而且,他的生命中注定离不开水。他坦诚地告诉阿妹,自己是数百万年前第四纪冰川消融时,滴落的水珠形成的。每一滴水珠都是他的生命之源,每一滴水珠滴落时,就是一次灵魂注入。说罢,他含情脉脉地看了阿妹一眼,自己的脸上却露出了腼腆的小酒窝。阿妹羞赧地低了一下头,那身姿更柔美了。当冰臼牵住阿妹温柔的手儿时,她的内心泛起了涟漪,荡起了微微波浪。冰臼说,为了这场旷世爱情,他在几百万年前就打制了这些婚宴酒杯。今夜,就用玉露作酒,让星辰证婚,干了这杯,溪河冰臼永结秦晋。阿妹心里那个高兴呀,绕着七里滩洄漩了很久,摩挲着冰臼的每一寸硬朗肌肤,情不自禁地就唱起了那首古老的歌谣。
歌谣虽古老,节奏却十分欢快,像婚礼进行曲,也像春天的故事,龙溪河畔的人都能听懂。听了那首歌的人们,脸上纷纷露出幸福的笑容。
阿妹就这样和冰臼长相依,永相随。龙溪河也一直唱响着欢快、古老的歌谣。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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