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成泥碾作尘|水稻_新浪财经

绵绵春雨，长满草籽花的稻田，水意淋漓，寒气凛凛，草籽花盛开得密密实实。父亲牵着那头老水牛，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手持竹枝鞭，下了水田……当年捉虫，满田满土种草籽花，我曾对父亲心生怨念，到如今他作古多年，却甚是怀想。

■　刘诚龙

我俯望铁炉冲的田垄，好像在瞭望星空。目光与铁炉冲的田垄相接，一望无际的是繁花似锦。这是草籽花给我无边的遐想——一丘田绿油油，如蓝莹莹的天，田里的草籽花红点点，如闪闪的星。一条田埂好像一个逗号，草籽花铺陈，展卷，没完没了，如长调，如大赋，直到丘陵之山，才打上句号。铁炉冲的田垄字字秀，章章优，篇篇锦绣。

草籽花，学名叫紫云英，我更喜欢叫草籽花。草籽花，细长的茎，细碎的花如蜡烛火苗，凑拥着、合拢着，如一盏煤油灯芯，那茎呢，恰是一根灯绳。花心处花白，恰是一只婴幼儿澄澈的眼珠，泛着水灵。无数草籽花，开在稻田里，似满天星。

秋收过后，田野里一片褐色的萧瑟，天地间失去了灵气，偶尔会有一只水鸟，在稻田里飞，点点动感，划破岑寂。一场秋雨，接着一场秋雨，干涸的水稻田里漫漾着水，水汽氤氲，泛着光。

若说，秋田里的水，到底还有人在其中蹚，那么冬日里的田水，人迹罕至，那水尤其清澈，尤其晶亮。父亲在秋后临冬，买来草籽花种，初冬时把草籽抛掷，均匀地抛在稻田里，你想不到，到了春天，就会盛开，布满田野。

我的父亲不种花，种草籽花是要给来年的水稻，种肥。草籽花下面有细细的根，米粒大小，草籽花根，含磷含氨，春耕翻入土，便是肥嘟嘟的好肥料。水稻，因此茂盛；粮食，因此丰收。我们眼里的草籽花，是灿烂的风景，父亲眼里的草籽花，是白花花的谷子。

“花向琉璃地上生，光风炫转紫云英。”茵茵的草田里，软软的，绵绵的，如花之被，如锦之锻，那是少年绮梦，蜜蜂飞、蝴蝶飞……在草籽花花丛里，嗡嗡飞。我持着墨水瓶小瓶，把黄蜂捉到瓶里，那是我们的动物园。而我是牧童，在草籽花田里，捉蜂，打滚，野小子的春天，寒酸童年有着天纵其野性的回忆。

绵绵春雨，长满草籽花的稻田，水意淋漓，寒气凛凛，草籽花盛开得密密实实。父亲牵着那头老水牛，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手持竹枝鞭，下了水田。春耕日子，正是江南雨季，雨不大，整个江南都罩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田野里，父亲挥鞭：哦起哗。那是春耕声，那是田发声，那是稻禾响亮的拔节声。

这声音是雄壮有力的，而在我听来，也是哀凉的。少年是浪漫的吧。蜜蜂之梦境，蝴蝶之胜景，是少年如我之摇荡心旌。可此时，我却听到满田的草籽花，在嘤嘤泣泣！父亲每哦一声，水牛每进一步，犁铧便翻转一节田，草籽花被翻卷了，不再闪烁了，漂亮的花朵被卷到泥巴深处去了。

父亲犁着开满草籽花的稻田，手冻卷了，一双老脚浸在雪水刚转春水的田里，由褐转赤红，由赤红转青紫。我娘煮了一壶糟酒，叫我送去，给父亲驱寒。我听到了父亲赶牛的声音，也听到了草籽花翻地声。有些心疼，那么俊俏的花，父亲见谷不见花么？

我突然挽起袖子，卷起裤子，喊一声：你歇着，我来。我跳入水田，夺过父亲的犁铧。

父亲犁的田，很漂亮，一行行，犹如律诗，整整齐齐。父亲先是骂了我一句：你晓得犁甚鬼田。我说，不会才学嘛。接过父亲的犁铧，父亲把牛鞭递给我。我把牛鞭扔到田埂上，我要牛慢些走，不走更好。我晓得，犁铧要不深也不浅，才可把田翻一个身来，我偏抬起犁铧，犁铧起，起到田面，再下按，按到深处。我回过头看，好多草籽花没翻田底去，依然长在田面上，凛冽寒风中，兀自摇。我犁田的水平差劲，但看到草籽花安然无恙，却很安心。

父亲喝完了酒，又下了田，吼我：“回去，回去读书。”父亲把犁铧抢了过去。我看到了犁铧的前面，有一兜草籽花，长得茂密，开得鲜艳，我跑了过去，把草籽花连根拔了起来，持之到田埂尽头。我用手挖了一个孔，把草籽花埋在那里。很多日子过去，再去看，草籽花葳葳蕤蕤，春阳之下开放得耀眼。

我改变了这兜草籽花的生命，却改变不了草籽花的使命。父亲种田，一直让人笑，他种的水稻，产量总比乡亲低。父亲基本不买化肥，少买农药。稻禾拔节，也是虫子肆虐之时。很多乡亲，一壶农药，给虫子吃农药，一次性解决，父亲却带着我们，腰上挂一只竹篓，去田里捉虫。

当年捉虫，满田满土种草籽花，我曾对父亲心生怨念，到如今他作古多年，却甚是怀想。我曾吃的谷米，是原生态的，我老家田地是松软的，庄稼生长得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