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理论层面上,古人并没有给我们留下哪怕是一篇色彩专门的著作。在现代学术当中,也缺少一个中国传统色彩的学科,或者以中国传统色彩为中心词的话语平台。中国传统色彩的研究者分散在各个学科领域,他们或是语言学家,从颜色词这个角度探知中国古代的色彩思维;或是染织专家,从纹样的角度探究中国古代的配色规律;或是建筑专家,从彩绘角度探求中国古代的色彩构成;或是陶瓷专家,从釉色角度来辨析中国古代的色彩质地;或是美术史家,从绘画角度探研中国古代的色彩样式与表现。
正是因为色彩研究长期分散在不同的学科,一个对话的平台的建立才显得非常重要。2016年发起的“中国传统色彩年会”,经过6年的时间已初步形成了一定的研究力量和集中的学术议题。近些年有感于年轻力量的崛起,汕头大学教授、色彩研究者陈彦青、肖世孟发起“中国传统色彩学术研究青年论坛(2021)”,并在最近举办了探讨会。本届论坛共设4场主题演讲与学术讨论,与会学者们围绕色彩观念、色彩文化、色彩科学与应用和白色专题,从绘画色彩、建筑色彩、服饰色彩、陶瓷色彩、染织色彩、色彩术语、颜料工艺等诸多视角展开,对传统色彩的观念、文化、历史、形象、技术、应用等不同方面展示了自己的最新研究成果。
色彩观念是讨论传统色彩相关内容的一个本源性的问题,关于色彩观念的讨论,包括观念背后衍生的问题、某些观念的消失或者生长,观念对色彩在现实生活中和在历史中的应用等等,而色彩观念常常也在色彩研究的背后起到本源性的支撑作用。
清华大学副教授李路珂以《中国传统色彩体系建构新探》进行了分享,她谈及,在知网检索跟传统色彩相关的主题词会发现,不同的学科类别在色彩的语境下是处于一种高度交织的状态,因而色彩研究需要运用多学科的视角、基于多方共同积累的资料和数据来进行。“我觉得未来的色彩体系研究,应该要有一种色彩来源的全面性,还应该有一种表色方法的科学性,同时它的数据和文献来源应该要详实,这个体系也应该要开放。我们的研究视角需要解决物质材料、色度表征、视觉感知和文化意象等多方面的问题。”
李路珂也从自己的研究领域谈了中国古代建筑色彩研究的一些主要的难点:“我觉得最难的是关于原状的研究,因为我们现在看到的传统色彩的实物其实都是经过变色的。比如我们对于高平开化寺大雄宝殿北宋时期彩画做复原研究,需要通过6种不同的适应条件来模拟6种不同的引起颜料老化的自然环境,从中寻找一些色素变化的规律。其次是关联性的研究,以地下墓葬的整体空间的色彩关联的研究为例,首先是要做色彩复原,要基于原状推测做一个色彩图谱,对它的色谱和色彩的面积关系、色空间分布进行分析,在这个基础上再提取它的典型色的分布。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就可以非常清晰看到不同的主题对色彩配置的影响,结合一些文献和其他建筑空间的分析,我们就能对色彩的适用方法进行进一步的了解。”
湖北美术学院副教授曹英杰以“佛教经论色彩研究概述”为主题进行了分享,认为汉文佛教经典中的色彩是不可或缺的,颜色在佛经叙事与教育表达中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研究佛经色彩一定要注重色彩的抽象性研究,还有极具佛教特色的意念性的研究。比如观想是佛经中一种很重要的修行方式,人死之后从尸体到最后消亡有4个颜色阶段:青、黑青、赤、白4个颜色,这4个颜色就是一种意念色,只存在于佛教徒的观想、意念中。”
深圳大学助理教授肖浪关注“中国传统色彩网络化过程中的认知变迁”。肖浪检索发现,广东省是近几年对于传统色彩的检索率最高的省份之一,而这个检索结果也与很流行的国潮关键词的检索结果基本上吻合。国潮和中国传统色彩有许多相似性和重叠性,这也为这个选题的立论提供了一个基础的背景。
“中国传统的色彩文化在新媒体上传播途径可以简单分成三类:第一类是简单的色相;第二类是色相再加上简单的说明文字;第三类是把色相物化,将它与服装、家具、包装,甚至一些抽象的节气概念相关联。我们会发现,第三类的传播最值得注意:它常常有基于流量算法的具体受众,并希望能够产生经济效益,所以它给观众的‘刺激’也不断被加固,我们甚至能够看到一系列的把这种传统色彩固化在某一个空间,某一个环境,某一种物品上面的情况,我们承认这样的行为带来了无尽的商机,但确实也局限了观者的思维和认知,所以随着网络经济的发展,我们再去提取关键词的时候,会发现关键词的高频词里面很多都是和消费主义的想象相关的。当我们再去搜索一种颜色时,会发现检索到的内容和真正的科普内容相去甚远。所以在不断的刺激传播的过程当中,越来越多的色彩文化开始被固化。”肖浪谈道。
“色彩文化”:色彩落在具体的物上
色彩文化看似是一个很大的概念,而学者们在讨论它的时候都必须落在历史事物的非常具体的表征上,色彩文化的研究涉及的是某种时空的关联性,体现关联的同时,色彩现象发生的差异上也显现了。
北京联合大学的曲音介绍了日本平安时代女房(女官)服饰的色彩搭配,认为:“平安时代的服饰其实不论是形制还是色彩,都遵循了从简到繁,从笼统到细化的一个变化过程,虽然不能完全抛开唐风的影响,但却是日本传统色彩观的一次关键性的转变。在这个转变的过程中,平安人逐渐明确了多层次的色彩感知方式,展现了独特的服饰色彩、视觉与观念体系。服饰色彩中的里与外通过色彩逐层排列定制和叠加获得了一种全新的连接方式。里外的色彩模式并不是在单纯制造区隔,而更重要的是创造连接,通过这种方式获得色彩与色彩间的连接,形成平衡稳定和谐的一个视感,同时借服饰色彩的演化被连接的对象也可以指向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内在自我等等。”
浙江工业大学讲师隋艳的《中国传统园林植物色彩人文性初探》总结中国古典园林作为山水文化的载体,历经各朝代文化的洗礼,映射的出中国传统审美的价值观。植物色彩作为植物造景的重要组成部分,亦彰显出了人文性和美学性。
绝大部分关于园林植物的论述散落在文人养生著作或游记之中,且只有文字并未配图,这种困境阻扰了传统园林植物色彩研究的发展。隋艳将园林植物色彩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为启蒙阶段,上古神话《山海经》中对于植物色彩的描述已经存在,但经常能见到的植物颜色是红、黑、白、黄,甚少能见到紫、青色。第二个阶段为发展阶段,从唐代至宋代山水画的兴起,影响到了园林的总体布局和对于园林整体色彩的植物的把握。当时园林追求的意境为简远、舒朗、雅致,至宋代山水诗、山水画、山水园互相渗透,审美观念深入到细节,园林植物色彩的重要性日益凸显。第三个阶段为成熟期,明代文人士大夫隐匿思想日甚,很多人归隐于园林。此时园林在风格上延续了宋代的意蕴,园林的审美范式已经趋于成熟,有大量园林著作整理归纳了植物营造的方法和植物色彩的美学观念,后因游记的盛行,出现了体悟式著作,如张岱的《西湖梦寻》等。
受农耕文化的影响,早期园林植物兼备实用性和观赏性,后随着山水文化的兴起,人们对于植物色彩的关注侧重于花色和果色,花色的重要性逐渐甚于果色,乔木以常绿为主,像木樨之类的江南乔木,自宋代以后备受推崇,成为了主要的观赏树种,植物色彩的营造上,总体呈现出由浓墨重彩向水墨淡彩转变的趋势。从色彩的明度和纯度上来看,园林植物色彩多集中于高明度、高纯度低艳度的部分。从色彩感知上看,冷暖适中,色彩轻重有较大的差距,少量暖青色起到点缀的作用。
湖南工程大学副教授王兴业从民俗学角度出发,通过文献的梳理,从五行、从礼制、习俗、公用等多个维度,分析了传统服饰中忌白用白的特殊现象。他提出,白色是中国古代礼制制度的重要组成,白衣是自周代到现代变化最小的色彩文化现象,中国色彩里相对炫目与稀贵的颜色,比如橙色、黄色、紫色等等,地位在历史中是上升的,白色则相对稳定。素白也与凶礼有关,白色不单纯是丧服的专属,它也是凶礼的专用的色彩。古代在投降礼仪中,投降的一方需要着白衣、骑白马等。
除了礼制,白色给人的感觉是平和、素简的,但也不是一种积极的心理体验。比如马远的《寒江独钓图》中,在茫茫一片寒冷中等着鱼上钩,其实是一种不太舒适的感觉。
江省博物馆沈小琛对传统色彩中白色观念的梳理,试图讨论古人用白与忌白的矛盾现实之中所蕴含的美学思想。沈小琛提出传统白色的观念印象,主要分为三类,一种是不俗之白与美感之白,包括在对人外貌及品行的形容中也包括在工艺美术中;一种是以白延伸为虚、空、无等哲学认知,比如庄子讲虚生白,这种观念将白上升到了意识形态的层面;第三种则是常被讨论的不吉之白,这一点在中国的传统色彩领域当中、在我们的服饰器具包括丧葬工艺上面体现的最为明显。
中国社会科学院曾磊反思了“殷人尚白”与“秦为金德”说。在五德终始的传统下,白色作为一种王朝法统的标志与象征,被赋予的丰富政治文化内涵。但曾磊考证后认为,对于一个朝代的评判还要回到具体的历史语境中,“所谓殷人尚白问题,可能也是后人对前代的一种想象,王朝尚色跟用色的习俗不能完全等同起来,所以殷人可能确实有白色的偏好,但是能否能视作其确实是尚白,是另一码事。类似我们看到汉代也经常有白色物品,汉代经常做将白色物品作为祭品,但是汉代其实并不尚白,所以殷人尚白说,它其实是一种历史假设,它在后代不断的推演,不断的变化,逐渐的被人们所认可。”
APP专享直播
热门推荐
收起24小时滚动播报最新的财经资讯和视频,更多粉丝福利扫描二维码关注(sinafin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