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写大明湖的一首短诗|胡适_新浪财经

原标题：胡适写大明湖的一首短诗

　　□许志杰

　　1922年10月22日《努力周刊》第25期,刊发胡适先生的两首诗,其中一首题目叫做《大明湖》:

　　哪里有大明湖!

　　只看见无数小湖田,无数芦堤,

　　把一片好湖光,

　　这里缺少一座百丈的高楼,

　　使游人把眼界放宽,

　　超过这许多芦堤柳岸,

　　打破这种种此疆彼界,

　　依然寻出一个大明湖。

　　胡适先生的这首短诗,并不多见于后人编著的种类繁多、咏唱泉城济南的诗词歌赋文当中。按名气,胡适的名气足够大,虽不以诗著称于世,但其在五四新文化风潮中,竭力倡导白话文,写出了品类甚多的白话文作品,包括大量新兴题材与表述形式灵动的现代诗歌,1920年3月初版的《尝试集》便是代表作。《大明湖》一诗之所以没有进入后人法眼,可能与诗歌的题材、描述手法与意境展现有关,不像后人想的那么带有赞美性,那样精彩如画、美轮美奂。如老舍的代表作《济南的秋天》《济南的春天》。

　　其实,这首短诗《大明湖》首先可能是当时大明湖的真模样,那时尚未开辟为专供游人嬉戏玩耍的公园,而是集居家、打鱼、种藕、游览于一湖的湿地,像诗中写的“只看见无数小湖田,无数芦堤”。再者便是作者借大明湖表达当时军阀混战,割据为王的分裂局面。上世纪20年代的胡适不仅是新文化运动的强力推手,还是一位心怀民族前途大义的进步知识分子。在他的眼里,被分割的大明湖如同军阀割据,把一个完整的美丽的大中华,纷争得七零八落。

　　生于1891年的胡适,曾先后在1919年12月、1922年7月和10月三次来到济南。胡适曾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留学,并获得博士学位。1919年初,胡适在哥大读书时的老师,美国著名实用主义和唯心主义哲学家杜威到日本讲学,胡适获知消息,便商请各省教育界集资邀请近在日本的杜威顺行中国演讲,并得到各地响应。杜威于1919年4月30日抵达上海,之后开始在上海、杭州、北京、天津、沈阳等地演讲,12月24日胡适陪同杜威夫妇乘坐火车到济南。29日杜威面向济南中小学教师发表演讲,题目是《新人生观》,胡适担任翻译,省教育厅厅长袁道冲及上百省城各界人士到场听讲。当天晚间,济南中小学教职员招待杜威。胡适出席招待会并对教育厅长袁道冲在杜威演讲会上的发言进行了驳斥。在白天的演讲中,袁道冲对杜威的《新人生观》很是不满,在发言时强调了自己的观点,认为旧的不尽可废,办教育应该教学生效法,使学生的行为不致出轨。

　　胡适在晚上的招待会上说,袁道冲发言中提到的“学之为言效”是“国渣”,不是“国粹”,应当去掉。教育学生是教他们创造,不是要教他们效法。因为胡适对教育厅长毫不留情的批驳,致使招待会不欢而散。当时,五四运动余波未平,尤其济南的齐鲁大学等高校学生对日本霸占山东的抗议活动一直持续中,胡适陪同杜威在济南住了两周时间,却未能有更多演讲和访问活动。1920年1月初胡适陪杜威返回北京。虽然1920年4月杜威夫妇到泰山游览,却未能再访济南。

　　胡适第二次来到济南的时间是1922年7月2日,陶行知主持的“中华教育改进社”在济南召开第一次年会,胡适与蔡元培、梁启超、黄炎培、陶行知、蒋梦麟、张元济、朱经农、竺可桢、陶孟和、汤尔和等一起参会。下榻石泰岩宾馆,最后一天搬至泰丰旅馆,与蒋梦麟同住。其间胡适到省议会演讲“中国国文的教授”,有杨大可记录,后分期发表在当年8月27、28日两天的《晨报·副镌》上。胡适等人还于7月7日下午,造访齐鲁大学,参观由英国传教士怀恩光创建的广智院,称赞广智院“在山东社会里已成了一个重要的教育机关。每日来游的人,男男女女,有长衣的乡绅,有短衣或者半臂的贫民。本年此地赛会期内,来游的人每日超过七千之数。”7月9日早晨六点,他搭乘火车返回北京。在火车上遇到地质学家丁文江以及南开大学创始人张伯苓和北京大学教授陶孟和。

　　时隔不到三个月,当年10月,“全国教育联合会”第八届联合会议在济南召开,各省代表共45人参加,北京大学教授胡适作为北京教育会代表入会。10月9日,胡适乘火车到达济南站,下榻离车站不远处的津浦铁路宾馆。胡适对津浦铁路宾馆非常满意,在日记中有记:“这是津浦路局设的,开张不久,建筑蛮好,陈设设备很好,在北京只有少数可比得上它。上海的大东、东亚太闹,不如此地静而宽广。”11日下午两点,第八届全国教育会联合会正式开会,山东省长田中玉参会。胡适发表演说。从14日开始,会议甲组审查会讨论胡适等草拟的议案,还公推胡适、袁希涛、许倬云根据讨论的结果,修正胡适等人拟写的底案。17日,作为《审查会报告案》,提交18日全体大会通过。10月19日,胡适乘火车离开济南返回北京,作《记第八届全国教育会联合会讨论学制的经过》一文,在10月22日的《努力周刊》发表,详细记述了此次济南会议的有关情况。

　　与前两次到济南不同,第三次到济南胡适便轻松多了,开会之余,到济南第一师范学校作了《思想训练的原理》的演讲,受到师生热烈欢迎。此外还到济南的书店,淘了自己喜欢的书籍,到理发店理了发,在友人的陪同下游览了济南的名胜千佛山、大明湖、黑虎泉,给胡适留下深刻印象,叹曰不虚此行。短诗《大明湖》就是此次游览三大名胜之后,于10月12日写下的。胡适日记:“同书城(姚书城)到司家码头,雇船游大明湖,到了历下亭、北极阁、张公祠、汇泉寺。风太大,我们不愿游铁公祠,就回到雅园吃饭。得诗一首。”这首诗就是《大明湖》,写作时间应是12日中午饭间,地点雅园。饭毕,到山东书局,买了一些书,胡适的日记中也记下书目,计有12种,其中《风雨楼》零种,京沪都不可得了。15日上午九点,与王祝晨、聂湘溪等游览黑虎泉和千佛山。胡适对千佛山印象极好,他说:“千佛山很好,山上有寺,有隋开皇时造像。我们爬到山顶,可望见济南全城、黄河及泰山一角。我们坐在山顶上大谈,很高兴。回到寺里,又大谈。一时半下山,到和丰楼吃饭,又大谈。”

　　关于胡适的诗,可以说从他发表第一首开始争论就从未停止过,胡适本人也有客观定位。在为《尝试集》第四版写的自序中,他写道:“《尝试集》是民国九年(1920)三月出版的。当那新旧文学争论最激烈的时候,当那初次试作新诗的时候,我对于我自己的诗,选择自然不很严,大家对于我的诗,判断自然也不很严。我自己对于社会,只要求他们许我尝试的自由。社会对于我,也很大度地承认我的诗是一种开风气的尝试。这点大度地承认遂使我的《尝试集》在两年之中销售到一万部。这是我很感谢的”。到晚年,胡适的总结更是到位,他说:“新文学是从新诗开始的。最初,新文学问题就是新诗的问题,也就是诗的文字问题。——那一种文字配写诗,那一种文字不配写诗。”

　　前已对《大明湖》的上阕作了分析,再看下阙。“这里缺少一座百丈的高楼”,意为大明湖过于扁平化,没有制高点“使游人眼界放宽”,登高望远,不被眼前的芦苇、坝堤遮望。打破种种此疆彼界,在开阔的地界里,才能真正看到一个湖面一体的大明湖。虽然大明湖曾经有一座超然楼,却毁于清嘉庆时期,此后大明湖一直无楼。但是,胡适的短诗《大明湖》显然已经超越自然,而是以湖喻“国”,对当时军阀混战的局面极度不满,希望有一个强有力的人物,迅即统一疆域,缔造一个大明天下的国家,结束割据。从这个意义上讲,《大明湖》不是一首纯粹的描写大自然景致的新诗,而是以诗言志,表达自己政治愿景的诗。

　　历史总有很多巧合,就在胡适先生感叹或为大明湖被“划分得七零八落”甚为惋惜,并指出“这里缺少一座百丈的高楼”之后,或许济南人听到了先哲的呼唤和期盼之声,百年后,一座全新的超然楼在大明湖畔拔地而起,人们登上超然楼,正如诗人所期待的“使游人把眼界放宽,超过这许多芦堤柳岸,打破这种种此疆彼界”,兴致超然的游客们“依然寻出一个大明湖”。在心旷神怡之时,再去品读《大明湖》一诗,深为胡适先生当年的那种高远意境和深邃诗意所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