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涛：预料之中和预料之外——透视中国贸易数据

　　文/新浪财经意见领袖（微信公众号kopleader）专栏作家 管涛

　　对于中国贸易顺差是否会趋势性下降做出判断还为时尚早。预计今年国内投资和消费难现过快扩张，但如果出现外部需求疲软快于国内需求下行的情况，则中国贸易顺差有可能继续下降。

　　预料之中

　　>>>出口下行乃至负增长<<<

　　1月份，以美元计价的中国出口（下同）同比增长9.1%，大大超乎市场预期。但当时就有分析指出，这可能是因为春节错位（2018年春节长假在2月底，2019年在2月初）。果不其然，2月份，出口转为同比锐减20.7%，与上月相比简直是冰火两重天。前2个月合计，出口同比下降4.7%（见图1）。

　　中国出口下行显然是受累于全球贸易局势变化。中国从美进口自2018年9月起已连续6个月同比负增长，前2个月累计同比下降35.0%。那么，中国对美出口自2018年12月起才持续负增长，且降幅总体远低于进口（见图1和图2），自然并不奇怪。即使近期经贸磋商有可能达成协议，但有一种可能性是暂停加征新的关税、已经加征的25%和10%关税短期内却不会取消，如果这样，则前述关税措施对中美进出口的抑制作用还会延续。

　　中国出口增长承压还反映了全球经济景气回落、世界经济增速放缓，外需趋于疲软的结果。2019年前2个月，中国对美出口同比下降14.6%，对非美出口下降2.4%，特别是2月份，对美出口同比大跌28.6%，对非美出口也锐减19.0%（见图1）。自2018年6月起，中国PMI指数中的新出口订单指数持续在50以下，到2019年2月跌至45.2（见图3）。实证研究结果显示，新出口订单指数变化大概领先于出口增长变化4个月时间。2018年中国出口增长强劲超预期，一度令这个指标的领先涵义受到质疑，现在终于再次被证实。

　　其实，新年伊始，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就在三个月内第二次调低了2019年世界经济增长的预期值，两次共下调了0.4个百分点。素有预警世界经济运行“金丝雀”之称的韩国，自2018年12月起至今已连续3个月出口同比负增长（见图4）。把中国面临的外部严峻形势归因为抢出口因素消退，是把问题想简单了。

　　预料之中

　　>>>出口市场多元化继续推进<<<

　　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以来，中国对美国出口市场的依赖度曾经从20%多降至2013年的16.7%，但自2014年起又逐步有所回升，到2018年升至19.3%。2019年前2个月，中国出口同比下降，但对美出口降幅大于对非美出口，同期对美出口依赖度降至16.8%（见图5），同比下降了2.1个百分点。

　　可见，尽管自2018年12月初元首会晤达成共识后，两国重启了经贸磋商，然而，中国企业并没有坐等靠，而是已经开始谋划以分散出口目的地方式，降低贸易纷争带来的冲击。这在1月份表现尤为突出，当月中国对美出口同比略降2.8%，对非美出口却同比大增11.8%。只是2月份，中国对美与对非美出口均出现了较大幅度的同比负增长，但对非美出口降幅仍低于对美出口降幅9.6个百分点。

　　当然，在目前全球经济复苏放缓的背景下，中国企业开拓海外市场的努力并不轻松。但无论如何，在世界贸易局势动荡的大变局中，全球供应链、价值链的大调整可能已经悄然开启。

　　注：（1）中国出（进）口对美国市场的依赖度=对美出（进）口额/全国出（进）口总额；（2）2019年为前2个月数据。

　　预料之外

　　>>>中国对美贸易顺差减少<<<

　　自美国现政府执政以来，无论是中方还是美方的统计均显示，两国货物贸易失衡状况不是在收敛而是在发散（见图6）。

　　2018年，中方统计的对美贸易顺差3244亿美元（以下贸易差额均指货物贸易差额），较上年增长了16.7%，较2016年增长了27.7%；美方统计的对华贸易逆差4192亿美元，较上年增长了11.6%，较2016年增长了20.8%。双边贸易失衡一直是中美经贸关系的痛点。这一趋势即便在2018年两轮加征进口关税后也没有得到遏制。

　　2019年1月份，中方的统计显示，由于对美出口同比下降2.8%，远低于对美进口41.1%的降幅，对美贸易顺差273亿美元，同比又增长了24.7%。这无疑让人暗中捏了一把汗。

　　然而，进入2月份，对美出口骤降28.6%，略高于对美进口下降26.1%的幅度，对美贸易顺差147亿美元，同比下降了29.8%。前2个月合计，对美出口同比下降14.6%，进口下降35.0%，对美贸易顺差420亿美元，同比下降2.0%，这让平衡中美双边贸易的努力看到了曙光。

　　当然，进行中的中美贸易谈判正在为改善双边贸易失衡争取另外一种前途，即中国实质性增加对美进口、做大蛋糕，而不是中美贸易萎缩、经济脱钩。前者将是双赢的选择，后者已经被证明是双输的结果。

　　预料之外

　　>>>中国贸易顺差继续下降<<<

　　本以为在国内经济下行、外部需求疲软的情况下，中国贸易顺差有可能进一步扩大。2018年最后两个月，在全年顺差下降的总趋势下，中国贸易顺差仍出现了月度同比正增长。2019年1月，顺差392亿美元，更是同比增长113.5%。然而，2月顺差骤减至41亿美元，下降87.2%，令前2个月顺差累计为437亿美元，同比下降13.7%。

　　分国别和地区看，前2个月对美顺差略降2.0%，对非美顺差大跌78.3%（见图7），全国贸易顺差下降主要是因为对非美地区的贸易顺差大幅减少。而对非美地区的贸易顺差锐减，又主要是因为对非美出口同比下降2.4%，而进口仅下降了0.2%。

　　经过多年致力于经济再平衡，中国贸易收支已经趋向基本平衡。2019年前2个月，中国进出口同时负增长，只是出口降幅4.7%略高于进口降幅3.1%，就导致贸易顺差进一步下降。可以预见，今后中国贸易差额的时点数将会经常性地出现大起大落甚至方向逆转（经常项目收支也将如此）。现在2019年只过去了两个月，对于中国贸易顺差是否会趋势性下降做出判断还为时尚早（包括对前三个变化也不必急于下结论）。

　　从上年底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和年初两会精神看，中国政府本轮宏观调控主要是逆周期调节、稳住总需求，而非强刺激，坚持经济高质量发展，坚持供给侧改革、高水平开放，坚持向市场要动力，全年经济增长预期值已大幅下调至6.0%~6.5%的区间。因此，预计国内投资和消费难现过快扩张。

　　当然，如果出现外部需求疲软快于国内需求下行的情况，则中国贸易顺差有可能继续下降，这将影响经常项目收支平衡，不利于市场预期的稳定。3月8日公布的2月份进出口负增长超预期、贸易顺差意外大跌，也是触发当日A股剧震的一个重要因素。但世事无绝对。出现这种情形也意味着国内经济相对强于国际经济，这对人民币汇率稳定又将提供基本面的支持。谁说了贸易顺差减少，人民币就一定会贬值？得人心者得天下。

　　(本文作者介绍：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高级研究员、国家外汇管理局国际收支司原司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