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财经意见领袖(微信公众号kopleader)专栏作家 王永利
现在监管体制在改革,但是仅仅是保监会、银监会合并,仅仅是成立稳定发展委员会恐怕还不够,这里面几道环节都是要思考的,一个是监管层面必须按照相同的业务从头到尾交给一个部门监管,不能再去分割。第二就是国家支持的刚性兑付一定要打破。
(作者在中国新供给50人论坛春季峰会2018上的讲话)
新时代提出了很多新的要求。
十九大已经明确提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的时代,而且也提出了到本世纪中叶我们的奋斗目标,就是综合国力和国际影响力要世界领先,这是一个非常宏伟的战略目标。
这里可能有几个重大变化是我们特别要注意的:
第一个,经济增长进入一个换档转型的重要阶段。从2012年开始,我们的经济增长下行,到现在还处在一个经济增长换档转型非常关键的阶段。从高速增长向高质量发展的转变过程里,原来高速增长所掩盖的好多矛盾会集中暴露,给我们提出很多新的挑战。其中,长期积累的一些经济金融的问题,金融的风险也会加速的释放。这就是为什么当前我们三大攻坚战里,第一位攻坚战任务就是防范化解重大风险,重点就是要守住不发生系统性金融风险的底线。如果这个风险控制不住,稳都稳不住的话,下一步的转型改革就很难推进了。所以,防范化解风险是非常重要的。
第二个,我们社会主要矛盾发生了转变。由长期以来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与落后生产力的矛盾,转变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求与发展不充分不平衡的矛盾,这是一个很重大的转变。也就是原来我们是供不应求,要加大发展,现在进入一个总体的供过于求,应对策略必须调整。更重要的是,不充分、不平衡里意味着社会的阶层、利益集团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利益的矛盾会成为下一步改革最大的阻力。大家知道改革就是利益的重新配置,最大的阻力就来自于利益集团的反抗。所以,面对这样一个形势,我们怎么推动下一步的改革开放,是一个必须认真思考的问题。
第三个重大变化就是世界格局正在深刻的变革。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的时候,世界上有苏美两极在尖锐对抗,中国当时是隶属于东方阵营,我们不是头,但是中国是一个大国,中国任何一个大的转向都会对世界格局产生深刻的影响。这种情况下,如果你一下子从一方转向另一方,一个是原有体制会跟你决裂。同时,真正一下转到另一方的时候,你的价值也没那么大了。所以,坚持韬光养晦决不当头,实际上有很大的国际套利空间。但是今天格局变了,由于中国的崛起,世界格局正在深刻的变化。你现在看到的从上个世纪苏联解体以后,甚至包括苏联的解体,可能很多世界大的格局的变化都跟中国的崛起是有关的。中国现在已经坐二望一了,跟老三的距离拉得越来越大,跟老大的距离在快速缩短。现在也有专家分析,二零二几年以后可能GDP超过美国。当你坐二望一威胁到老大地位的时候,还继续希望老大会包容你,呵护你就不容易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想到你未来怎么做的话,特别是到本世纪中叶要成为国际影响力世界领先的国家你到底怎么去做,你没有充分的准备是不行的。
这些都使我们面临很大的挑战。前面40年改革开放的一些路径、方法继续坚持下去可能不行,所以,现在中国又进入一个差不多像改革开放初期十年那个时候,我们必须要冷静分析未来新的路径。这是大的格局,中国进入了新时代。
还有一个新的变化就是互联网的发展。今天我们除了社会领域的变化,还有基础领域深刻的变化就是互联网。互联网的发展,互联互通、跨界融合正在快速打破原来的一些行业分工和产业链里若干环节的边界,形成产业链垂直整合,横向开放,交融生态化发展的新格局。这也会给我们带来很多新的挑战。其中,我们认为在互联网新时代到来的时候,中国迎来了一个难得的历史机遇,因为互联网互联互通的发展一个最大的要求,它的功能的发挥要求空间要大,流量要多,而在全世界里最好的单一国家的场景就是中国。所以,大家会看到,现在世界上一些小国家要培育大的互联网公司几乎是不可能。除了中国以外,很多国家用的都是美国的互联网,没有自己本土的互联网公司。同时,中国还有一个问题,我们不仅是人口多,我们正处在工业化、城市化、信息化发展的过程中,我们的改革开放的潜力依然很大。
举个例子,国际上美国的电商业务,亚马逊、易贝1995年就起步,我们大约2000年左右引入到中国,为什么现在中国一家的电商交易量相当于中国以外所有国家的总和?这不仅仅因为我们国家大、人口多,也不仅仅因为我们有快递人口的红利,还有很重要的原因,是传统的商业物流领域的环节多,成本高,效率差,中国的商业物流的成本在全世界是很高的。当我们把商业物流推到电商平台以后,你会发现很多线下监管都没跟上去,一下子成本大大降低。在国外开放的市场里,同样的一个商品便宜5%是正常的,便宜10%已经很难得,在中国便宜百分之二三十很正常,便宜50%都可能。一些书网上订直接送到你家还打个七折或者七五折,什么原因?我们传统商业物流领域的问题很多,环节多、效率差、成本高。甚至有人讲,原来我们交通部只管公路和水运,铁道部只管铁路,空运可能是民航局在管。如果从海南要运到北京一些东西的话,同时涉及几个领域,你的成本是巨高的。更何况我们除了垂直领域还有平行的领域,我们各个市都有边界,都有检查站,都有很多的关口。如果用互联网的方法可能会从底层给你打破打通,大大提高效率、降低成本。通过底层打破以后一开始会有些东西没跟上去,监管税收没跟上去会有些问题,但是你想再退回去不可能,它会逼着你加快改革。因为发展到今天,再聪明的人弄出一个再完善的改革方案要真正落地都是很不容易。前面讲的阶层和利益集团已经形成,阻力很大。如果互联网的方法先从底层突破的话,完全有可能倒推改革,这是中国在互联网发展过程里意义特别重大的一个东西。
从这个角度来看,未来一些小国家再想成为世界的强国这种机会已经越来越小,而且我自己的判断,像印度这样的大国家它本身已经是非常开放了,互联网应用潜力远没中国大,他们再想跟上中国,我自己的观点,他失去了全球化重大的机遇,他的基础设施、交通通讯方面跟中国拉开了很大差距,已经基本不可能。这样的话,中国也必须抓住互联网新时代的历史性机遇加快发展。
金融是国家重要的核心竞争力。国家提出到本世纪中叶综合国力、国际影响力世界领先,金融怎么办?金融,我们自己跟自己比,改革开放40年有一个巨大的变化,我们今天甚至有宇宙银行、全球最赚钱的金融机构,我们中国金融的附加值在GDP里比重已经是世界领先了。但是我们金融的综合实力,特别是金融的国际影响力到底怎么样呢?所以,这些问题我们一定要好好反思一下。特别是金融的综合实力到底表现在哪些方面,国际影响力表现在哪些方面。
我们认为金融的综合实力体现在必须充分激活可以用货币表示和交换的社会资源(这里隐含着促进资源的货币化、证券化,金融的可交易化),高效便捷的满足社会投融资的需求,而且要有效控制相关风险,创造更大财富的能力。今天来看,我们的货币总量,我们的移动支付,我们的间接融资等等都走在世界前面。但是你去跟发达金融体比较一下,我们金融的普惠的程度怎么样,我们金融的那种真正的市场化的程度怎么样,它的活力到底怎么样,你就会发现我们是大,而不是强。很多细节问题还差距很多。
还有一个是国际影响力,它体现在一定要参与国际金融资源的整合与配置,以及相关规则制定和金融交易市场价格的确定等等方面的影响力。这就涉及到我们要增强国际影响力我们怎么去做。双向开放是很重要的,但开放什么?我们走出去设机构、引进来设机构是需要的,但是光靠这个够不够?金融的国际影响力最重要的是要打造国际金融交易的中心,通过金融市场的开放吸引全球的金融资源聚集来交易,而且要对价格形成这个市场的影响力。因此,国际金融交易,国际金融中心的建设至关重要。
今年3月26号,我们国家首次推出了原油期货,是对外开放的用人民币清算结算的,可能一开始不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但是它的意义是非常重要的。实际上我们要知道未来中国金融要国际影响力增强的话,没有一个开放的金融市场,没有以人民币计价清算支持的话,我们的国际影响力一定受影响,我们人民币的国际化一定是达不到要求的。你要知道,今天金融交易市场一天的交易量可能相当于日本一年GDP的三倍,如果在金融交易市场上人民币不能成为一个计价交易的货币,它的国际影响力根本就达不到要求。靠我们出去贷款,靠我们政府间的双向协议能达到要求吗?这一定值得我们好好反思。
从发展阶段上来讲,中国金融必须加快向交易金融的方向推进。
金融发展三大阶段,一个是货币金融,一个是资本金融,一个是交易金融。
第一个阶段就是以货币的投放、流通、运行、支付清算和管理为主体功能的阶段,这个阶段可以叫它货币金融,是整个金融的基础阶段或者起步阶段,金融是建立在货币基础上的。
第二个阶段,货币的流通逐步脱离贸易的实体的运行,开始独立的进行资金直接的融通,货币变成了资本。大量出现直接的股权投融资,债券投融资,结构性的投融资以后,货币已经上升到资本或者资金,真正的“金融”,即资金融通这个概念就出来了。所以,我们认为这时候可以叫做资本金融,它是金融的成熟阶段。
但是放眼全球来看,到了资本金融阶段还不算结束,未来更多的是通过大量的金融产品的直接交易来实现社会资源的配置,更加灵活地去发现它的价格和价值,推动资产负债的灵活配置,以及风险的转让、转嫁、分散等等这样一些功能。这个阶段可以叫做交易金融,是金融发展的高级阶段。
从中国的情况来看,我们大概货币金融、间接融资的资本金融这个阶段已经不错了,但是交易金融这个方面还差距很大。中国的交易市场严重分割,根本形不成国际影响力。
这里要特别注意的一个问题,金融发展有一个相生相伴,绝对不可以忽视的因素就是风险。从货币产生就有货币的假冒伪劣的风险,到资本金融的时候风险就更多了,包括信用风险等,一旦上升到交易阶段,那风险就更大了。所以,大家不要光看到它的功能会越来越大,同时看到它风险也会越来越大,你必须要有识别和控制风险的能力。否则一旦风险控制不住,金融会发生坏作用。一旦出现系统性金融风险,那影响力破坏力就太大了。所以,这是我们要关注的一个重要的问题。
互联网的互联互通正在改变我们金融的组织形态、运行方式,一系列的一些变化。
其中可能突出的一个体现就是金融发展的轨迹正在发生重要变化。因为从货币出现以后金融一直朝着专业化、独立化的方向在推进,形成了“虚拟经济”跟“实体经济”对应的一个格局。今天互联网的发展开始让越来越多的金融的功能回归实体经济,融到你这个经济活动里,一体化、流程式、自助式、数字化的一个方向开始运行。我自己认为这是一个很大的发展轨迹上的变化,会越来越脱虚向实,会带来很多的变化,比如未来可能数字化的东西会越来越多,你今天看到的三票一卡,身份证等各种证,未来可能完全内置到你的手机上,以前你做业务,要打一个凭证送到专门的金融机构再办理金融的业务,未来可能不用了,你输机的同时就把信息输进去,一体化的开始后面的金融处理,这给我们带来很多的变化。其中获客能力会决定你竞争的能力,你不能从源头抓起,客户的资金到了别的金融机构了,你再想拿过来成本要加倍,而且不稳定。这里就会带来很多新的变化。
围绕这个变化,新时代的变化不光是我们经济社会发展的新时代,以及互联网新时代,金融的体制改革一定要加快。现在确实存在很多的问题,现在争论是很大的。有人认为我们现在很多问题是从分业经营、分业监管进入了一个混业经营,是不是要回去。互联网的发展不可能让你再回去一个机构只干一个事情。因为刚才讲到了资源的共享,信息的交互,特别是金融要跟产业融合了,你怎么可能让它再回去呢?分业监管更重要的意味着专业化监管,我们把分业监管变成了分机构监管,我批的机构可以监管,不是我批的机构管不了,结果现在的互联网推动互联互通,底层都可以做了,前期大家讨论的大资管业务就会看到,几乎所有的金融机构都可以做资管业务,但是由于主管部门、监管部门不同,规则不统一,监管不协调,套利空间已经在那儿摆着,再加上互联网互联互通把场内场外打通,层层嵌套加杠杆问题就在所难免了,很容易引发系统性金融风险。
未来一定要从机构监管向功能监管、行为监管、底线监管、高效监管转。目前,监管的制度非常多非常细,要比国外的监管多了去了,每一步怎么操作都给你管了,但我们监管底线在哪儿,风险重点在哪儿,反而不够清晰,这才是我们需要真正管住的。现在监管体制在改革,但是仅仅是保监会、银监会合并,仅仅是成立稳定发展委员会恐怕还不够,这里面几道环节都是要思考的,一个是监管层面必须按照相同的业务从头到尾交给一个部门监管,不能再去分割。第二就是国家支持的刚性兑付一定要打破,但是,每个金融机构你自己必须要追求刚性兑付。今天机构经营不好的时候我们为了保持稳定,由央行或者由国家来帮你解决这些问题,这个是一定要打破。第三个层面,资金从源头上怎么出来,货币政策怎么定的,也要反思。今天我们央行一方面冻结了将近20万亿的法定存款准备金,一方面又拆放出来十万亿的资金。原理在哪里?它的利率水平是很大不同的。在有很高的法定存款准备金的同时我们又推出了存款保险制度,法定存款准备金是为什么准备的,跟存款保险制度是什么关系,这些东西如果我们都不理清楚的话,这个成本是会非常高的。在资金投放上,是央行给大银行拆借,大银行给中小银行拆借,中小银行给非银行机构拆借,然后到体制外,先到政府平台、国有大企业,再到中小企业、个人层层转,央企每家都有财务公司,这样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呢?这些问题都要思考。所以,成立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将银监会与保监会合并,仅仅是金融监管体制改革的开始。深化金融监管体制改革,深化中国金融体制改革开放任重道远,还远远没有结束。
(本文作者介绍:前中国银行副行长、中国国际期货公司副董事长)
责任编辑:谢海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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