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险家“高新投”

　　——一家风险投融资机构与500家中小企业的资本往事

　　- 本刊记者 尹生

　　这是《公司》记者最“近”的一次采访——采访对象深圳市高新技术产业投资担保有限公司(下简称高新投)，就和《公司》杂志的编辑部在同一个写字楼。

　　从高新投的会议室向东望去，不到500米，便是深圳证券交易所的绿色玻璃大厦。几天后，让这些中小企业和券商们激动的中小企业板就在这里挂牌交易。由高新投一手扶持起来，并且在发行前仍然拥有5%股权的大族激光(资讯 行情 论坛)，也成为首批8家上市企业之一。过不了多久，它扶持并已通过证监会审核的另一家企业——迈瑞电子也将在这里上市。

　　“中小企业板终于有着落了，中小企业便激动起来，许多成立才一两年的小公司都迫不及待想挤这趟车，问我们能不能想办法将他们包装上市，不少券商也来电话，要我们推荐潜力较好的企业。”采访高新投总经理助理兼投资部经理王欣胜时，正值深交所中小企业板推出前夕，我们的谈话不时被电话打断。 “这几天我每天都接到不下10个这样的电话”，王的声音有些嘶哑。

　　3年前，深圳为创业板上市推荐的60家具有良好发展潜力的企业名单中，高新投扶持过的企业就有34家，占了56%。另外，在2002年度深圳市工商领域小巨人企业10强和优秀中小企业100强中，高新投扶持过的企业分别占到6家和30多家。

　　“深圳的高科技企业很少有人不知道高新投，它已经树立了这样一个形象——假如你是一家处于创业和成长期的高科技公司，通过自筹和内部成长不能解决资金问题，银行又不愿贷款，一般风险投资机构也不感兴趣，上市更是不可能，那么，你可以去高新投试试。”一家中小企业的老总向《公司》记者这样描述。

　　在高新投的客户名单中，记者发现了中兴、华为、好易通、同洲、比亚迪、大族、科兴、迈迪特、金蝶等一批知名企业。

　　差点成了中小企业银行

　　1994年，为配合“科教兴市”战略，深圳市决定成立一家为中小高科技企业提供融资服务的机构。最早的打算是成立一家中小企业银行，专门解决那些具有发展前景，但因为规模较小、风险巨大而无法从一般银行和股市融到资金的高科技企业的资金难题。但是，银行的设立具有严格的标准。最后，深圳市政府决定仿照国际惯例成立一家担保公司，在中小高科技企业与银行之间建起一座桥梁。

　　当年12月，由深圳市投资管理公司(60%)、科技和信息局(20%)、发展和改革局(10%)、贸易工业局(10%)共同筹集1亿元，成立了高新投(当时叫深圳市高新技术产业投资服务有限公司)。确定的服务对象是：符合深圳市“高新技术认定办法和深圳市高新技术项目认定办法”的企业和项目；经认定的技术先进企业，列入国家及省市新技术、新产品开发推广计划项目、重点科技开发项目和技改项目，国家科技攻关计划，工业性试验计划项目；其它符合深圳市高新技术产业政策的投资、开发和生产项目。它有三项职能：担保、风险投资、咨询服务。

　　担保模式很受中小企业欢迎，第一年担保额就超过了1亿元。此后，这项业务一直处于高速发展之中，以至于1998～2000年间，深圳市财政局每年又向高新投注资1亿元，以缓解资本金的不足。后来，深圳市政府又将专门支持高科技企业的政府专项基金的贷款担保交给高新投，在一家名叫世纪人的公司面临资金困难、高新投为其做担保仍然没法找到贷款银行时，高新投便帮它申请到了一笔200万元的专项基金贷款，助其渡过了难关。现在，这家公司已是光纤配线领域的国内领导者，年收入近3亿元。

　　截至 2003 年底，高新投共为500 多家高新技术企业的 1500 多个高新技术项目提供了贷款担保服务，累计提供贷款担保资金 近60亿元人民币，同时还带动了约 80 多亿元其它渠道的资金投入高新技术企业，产生直接产值约 200 亿元，利税约 33 亿元；间接产值约 330 亿元，利税约 53 亿元。其中，有近80%的企业是第一次从银行融到资。据悉，高新投今年的新增担保额可望达到12亿元，新增担保服务企业达375家以上。

　　在高风险中捕捉机会

　　一开始，高新投就是一家政策性机构。这意味着它必须在深圳市政府的产业政策导向上去选择客户。在高科技以外的行业，比如房地产，哪怕再赚钱，再没风险，高新投也不能去做。

　　与之相应，最初，股东对高新投的评估也是以社会效益为重，主要就是看担保额和担保服务的企业数。这样，高新投既要保证担保的总额，还得看平均每家企业的担保额(据说目前是每家企业一次担保额不能超过400万元，这样能确保更多的支持中小企业)。

　　这给高新投的风险控制效率带来了很大影响。不过，也确保了高新投将主要精力集中在高科技领域。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高新投已经总结出了一套政策化定位下降低风险的市场化运作方法，其核心就是采用多级审核体系，各级之间严格独立，而对项目经理这一层的审核尤其严格，只要有一个人不同意，就不能通过，确保到最终决策层手中的项目的风险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从今年起，高新投又在担保额和担保企业之外，增加了风险指标和收入指标。与此同时，还采取了不同于一般担保企业的企业诊断式操作方式——其他担保企业尤其是商业性的担保企业，业务没有限制，一切以商业利益为主，因此，采用一套流水线式的作业模式，关注重点是抵押物、反担保措施、还款结构等，很少真正研究企业的经营管理和发展前景；高新投却甚至不需要提供担保，但项目经理会对每个企业进行全面的调研研究。

　　这种运作模式使高新投能够在那些高风险的项目中发现真正具有成长潜力的企业，并使赔付率控制在一个较低的水平。

　　生产a-1b 干扰素的科兴生物制品有限公司(简称科兴)是一个比较典型的案例。其产品产业化资金需求量大，周期长，公司成立以后，多家股东无法承受连年亏损而退出，找到高新投时，其账面仅有几千元的周转资金，企业累计亏损近1000万元，3000多万元的银行负债全部逾期，多家银行已准备提出起诉。在这种情况下，科兴公司向高新投提出了950万元人民币和720万港币的贷款担保申请。为寻求抵押，他们倾其所有，包括把一段围墙作价200万当作了抵押物。高新投经过调研和分析后，认为科兴虽然经营形势严峻，但产品的生产技术已经比较成熟，北大“未名集团”接管之后，股东实力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其强大的技术后盾、高科技含量、高附加值的产品以及有待开发的广阔市场无不潜藏着巨大的活力。于是，决定为其1800万元的贷款予以担保，并帮助企业反复做工作使银行撤诉。现在，科兴的产品已经占领了全国60%的市场份额，每年的利润高达数千万元，成为我国生物工程领域的明星企业。

　　有关数据显示，尽管近几年高新投的赔付率相对前5年有所提高(因为担保的赔付有一个滞后期)，但仍然只有1.4%左右，大大低于发达国家3%左右的平均水平，在全国担保业同行中也属较低的之一。

　　万德莱教训

　　就在我国正式公布推出中小企业板的前几天，一直梦想着上创业板并为此进行了巨大投入的无绳电话生产商万德莱公司宣布破产，留下6亿多元的外债。这意味着高新投可能不得不为其承担4500万元的担保债务。

　　据王欣胜介绍，其实高新投早在2001年就发现万德莱出了问题，从那时起，高新投便开始想法减少担保额，2002年甚至强行减少了1500万。但担保有个问题，就是它承担的是连带责任，只要是债务人不还债，而且在两年的诉讼期内，就必须承担连带责任。

　　高新投最早开始支持万德莱是在1987、1988年。“当时它的经营情况的确不错，年销售额一度达到2亿元，利润也有3000多万，而且还被评为‘双高认证’企业，2000年左右的创业板热潮中，它是被重点推荐的公司。”

　　万德莱为什么会破产呢？王欣胜认为，随着公司的发展，创始人徐杰的胃口越来越大，觉得做资本运营比做产业运营来钱更快，到后来基本上不关心产业经营，产品也错过了升级换代的好时机，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有位业内人士则认为，万德莱事件中，金融企业的推波助澜也起了很大作用：目前已有69家单位和个人向清算小组进行申报债务及债权，其中大多数是金融机构，这意味着如此多的单位和个人同时向这家年销售额不过一两亿的企业提供了大量资金。

　　经此一役，高新投重新制定或明确了担保时的风险控制标准，包括：负债率超过70%的企业不会去担保，因为这样的企业一旦出现问题，很可能会出现雪崩，没有回旋的余地；净资产200万以下的企业一般不做；担保额原则上不能超过高新投净资产的50％(目前是5亿元左右)。

　　风险补偿关系

　　不久前，高新投与深圳市比克电池有限公司签订了期权回购协议，比克电池以118万元对高新投所持有的比克公司2％的期权进行回购。就在一年半之前，高新投刚刚用为比克担保贷款300万元的代价得到了这一期权。这个项目的回报率超过了30%，如果按照一般的担保程序，高新投只能得到1%～2%的担保费。

　　比克是一家专业从事锂离子电池电芯产品研发、生产和销售的高科技公司。2002年8月，比克公司急需300万元资金，但由于企业成立时间不长、规模不大，想从银行或其它渠道融到这笔钱难上加难。于是，他们找到了高新投。

　　高新投经过调查，认为比克公司所处行业拥有广阔的市场前景，同时拥有高素质的经营团队和技术团队，但比克无法提供有效的反担保措施。经过双方反复协商，高新投以“担保换期权”的方式为比克公司提供了300万元的贷款担保。双方约定，比克电池出让2％价值20万元的期权给高新投，高新投在5年的行权期内，可以自由选择行权时间。经过近两年的发展，比克已经成为国内生产锂离子电芯的龙头企业，日产锂离子电芯50万只，稳居行业第二。高新投也不失时机地进行了行权。

　　担保换期权是高新投首创的一种担保业务，它使高新投可以在承担高风险担保的同时，享受企业快速增长的好处。它规定期权的价格一般为被担保企业净资产价值，期权的比例一般不超过5%，行权期限为5年。几年来，高新投先后与64家企业签订了担保换期权协议。

　　“以前，我们的担保基本上就是一种支持性的行为，风险基本上由我们承担，但高收益却与我们无缘。”接受《公司》记者采访时，经过了不少风雨成败的高新投感慨良多。

　　据介绍，从成立以来，高新投一直只收取1%至2%的担保费，累计担保费收入约8000万元，累计代偿9954万元，其中追回1728万元，净代偿8226万元，从收益上讲基本上是做了无用功；同时，担保风险具有滞后性，近两年来，风险逐步显现。另外，在与金融机构的合作关系上地位也不对等，当贷款企业风险显现时，银行马上要求高新投代偿，而不是首先利用他们的优势与资源向贷款企业进行追索，但它们得到的回报却是高新投的数倍。

　　因此，除了担保贷款之外，高新投又推出了担保投资、担保分红等业务，并采取措施改善与银行之间的地位。担保分红是针对产品市场空间大、利润丰厚，但自身实力不足的快速成长型企业而推出的新业务，在设计上是希望通过承担高风险而获得较高的收益，以部分弥补担保风险，现已在“好易通”等多家企业进行了尝试，并取得了一定的收益。2002年，高新投又在全国率先开展了“高新技术创业企业专项资金担保”新业务，为尚处于初创阶段、但具有发展潜力的创业企业提供融资担保，通过担保高新投占有一定的股权。该项业务大大简化了担保审批程序，降低了反担保条件，得到了创业企业的欢迎。同时，对这类企业在贷款到期后的一定宽限期内，如果企业还不了贷款，高新投按“见索即付”的方式来操作，大大降低了银行的风险，得到了银行的大力支持。截至现在，高新投已经为6家创业企业担保了1000万元。与此同时，高新投还与建设银行、中国银行等10家银行达成协议，重新修改了保证合同，完善了保证措施，明确了双方的权利与义务，使原来担保机构必须承担全部风险的不利地位有所改观。

　　“这些创新业务弥补了我们作为政策性担保机构的经济效益，同时，有利于在企业、担保机构和银行之间建立一种更加良性的关系。”一位高新投高层说。

　　寻找造血细胞

　　尽管从成立之初起，风险投资就是高新投三大业务之一。但直到1999年，高新投把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担保业务上。1999年，高新投突然大举进军投资业务，一口气投了十四五家企业，其中就包括刚刚在中小企业板上市的大族激光。

　　当时，主要是由于三股力量的推动：一是这一年，在深圳建立创业板的呼声大了起来；二是在经过5年多的发展，一些以前没有表现出来的风险突然显露出来，仅仅靠政府输血已经不足以弥补，高新投急需寻找新的造血细胞，以弥补随时可能出现的担保损失；三是高新投在服务几百家企业后，已经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和客户基础。

　　高新投制定了选择投资项目的五大原则：一是高成长性，即公司能在较短时间内达到一定经营规模，且销售额年均增长率不低于30%；二是公司必须具有可持续的竞争优势，公司或项目在行业中处于领先的地位，特别是要拥有良好的技术优势和销售渠道；三是拥有一个有能力和创造力的管理团队，有一套较好的机制来吸引人才和留住人才，公司管理层有开放的思维，能听取和吸收各种不同的意见；四是可观的投资回报，对于越前期的项目，要求的回报率越高。五是有良好的退出渠道。

　　到目前为止，高新投投资和参股的企业包括大族激光、同洲电子、科陆电子、创维电子、东江环保、国成投资等25 家以上的企业，投资总额超过 1.8 亿元。其现在已完成投资变现的4个项目(包括部分退出)，变现收入4800万元，实现投资收益2420万元，累计分红收益400万元，综合收益率达到57% 。

　　其中最著名也最成功的当数大族激光了。通过大族激光等企业的案例，高新投也进一步总结了几大个性化的原则：第一，决不控股。第二，不参与经营。第三，监视控制，促使被投资企业规范化发展。第四，增值服务。

　　下一个十年故事从现在开始

　　风险家高新投与其服务过的500家中小企业在第一个十年的关系史就到此为止。在这十年中，一种从商业角度看不太纯粹、不太平等的关系占据了主导地位，但银行、高新投、企业之间的三角关系已经初具雏形，尽管它还缺乏真正的有建设性的互动——它是一种风险与回报的关系，每一方都在一定程度上承担了风险，并享受与之相应的回报。

　　在下一个十年的情况会怎样呢？银行将越来越关注中小型高科技企业，风险投资或担保企业也会越来越多，活动范围也越来越广泛，深圳市政府可能不再会为其补充血液，高新投回旋的余地会越来越小，它必须在“三角关系”中增加更多的商业精神，为自己找到足够的血液，而与之相应，企业也必须变得更加善于“投其所好”。

　　据说，高新投正打算增加投资业务和商业担保业务的比重，并且今后其活动范围除了高科技企业外，也可能涉足一些传统产业的新型实用技术，其旗下一家专门从事商业担保的公司已经宣告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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