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斯登交易员日记

　　熊敏

　　看来摩根大通对贝尔斯登的收购才刚刚开始。

　　3月24日传出消息：摩根大通正与有关人士谈判，计划将贝尔斯登的收购价格提至每股10美元，以平息贝尔斯登股东的不满情绪。

　　贝尔斯登公司的一名普通交易员彼得罗(化名)听到这个消息时恐怕很难振奋。“散了，人都散了。”他在电话中对记者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伤感。

　　在过去的一周里，彼得罗看着身边的同事陆陆续续收拾桌子，抱着纸箱告别公司。彼得工作的交易大厅里本来有400个席位，现在一周下来，已经空出了大约三分之一。连他自己也将在本周二去摩根大通面试新工作。

　　不管贝尔斯登的股东对这笔交易有多少不满和不甘，在彼得罗看来，公司不仅未来肯定会被收购，而且现在“它实际上已经从内部灭亡了”。

　　彼得罗以日记的方式记录了一家全美第五大投资银行，在存在的85年里面创造了连续83年盈利的贝尔斯登最后挣扎的一周——

　　3月14日，星期五

　　电话铃发疯般响个不停

　　今天一大早上班,我走进交易大厅，感觉气氛有些异样。9点整，CNBC新闻说因为CPI波动不大，指数期货有所上涨。等新闻报道贝尔斯登将被摩根大通收购的消息时，只见股指回光返照般地反弹了几分钟，然后就像一块巨石，结结实实地往下滚。

　　我首先注意到的是交易员们变得比平时文明了。我居然有整整5分钟没有听到一个带F的字眼。这真是奇怪！

　　交易组的组长们可能已经知道贝尔斯登与它的交易对家之间有了大麻烦，但是基层交易员还不知道。他们还在忙碌地更新仓位和做其它日常工作。交易量明显收缩。

　　几分钟后，电话铃发疯般地狂响不止——都是交易员的家人和朋友们打来的问候电话，询问一切是否正常。更反常的是，那些经理们的太太通常不看财经新闻的，但是这次不同了。

　　9点半，贝尔斯登的股票进入下降通道：48元，47元，46元，45元……“套利机构资本终于出手了”，一个交易组的组长P对我说。很快，价格掉到26元，然后涨到35元并停留在那儿。

　　头一波震荡之后，交易大厅比之前更静了。从10点30分到11点，管理层连发了好几个公告。这里的寂静如同海啸来临之前，令人毛骨悚然。

　　今天的交易绝不寻常，事情将有大变数。

　　我还记得两天之前，星期三，公司全球资产部的头Phil噌地一下跳到一张交易桌上，把交易员聚拢，对大家说：“伙计们，我已经有20年没有跳到桌上说话了，20年之前我经常这样做。”

　　他安慰我们说传闻是不可靠的，贝尔斯登的生意还像以前一样。我理解在他的位子上他也只能这么说。但现实情况是，高盛等券商已经开始做贝尔斯登的对家，现金像溪水般流出，止也止不住。到礼拜四下午，对冲基金的大批离场终于抽干了贝尔斯登的最后一滴血。

　　贝尔斯登如同一个奄奄一息但是五脏俱全的巨人，如果它供血充足并且血脉通畅的话，他还可以活下来并活得很好。但是在金融界，没有“如果”。

　　下午2点，标准普尔指数把贝尔斯登的评级从A降到BBB，并加上信用观察。接着，股价开始滑向30元。芝加哥波动指数(VIX)显示成交量下降了11%，SPX指数成交量歪得让人不可思议。

　　这一整天里，交易大厅里的人变得更礼貌和安静了。当天我们流行的玩笑是：你今天下班的时候要走楼梯，而且要数清楚有多少级，免得星期一来的时候发现灯被关掉了。

　　这个玩笑过于沉重，因为很多人刚刚遭受惨重的损失。一个人为这家公司付出那么多，智慧和汗水就要被蒸发掉了，而且我们束手无策。

　　接近下午4点时，交易员P和R开始打赌贝尔斯登今天的收盘价会不会跌过30元。神奇的是，4点钟彭博显示股价不多不少刚好落在30元。也许这是一场零和游戏的最好暗示，可惜的是这场游戏里没有输赢。

　　3月16日，星期天

　　阿兰用拳头狠狠砸墙

　　今天，在交易大厅，贝尔斯登的CEO阿兰被伯南克逼到了墙角。他只有20分钟的时间做最后决定：要么申请破产，要么接受2美元的收购价。他选择了后者以避免全球金融市场走软。

　　阿兰接受这个交易之后5分钟，美联储启动了一个新的一级交易商信贷工具并降低隔夜借贷利率25个点。

　　听说，阿兰这时用拳头重重地捶墙，他砸得太狠，差点伤了手。

　　有人说，这是美联储对贝尔斯登的报复，因为它在10年前拒绝加入拯救长期资本管理公司(Long Term Captital Management Co.)的队伍。但是我想这只是一个政治行为，一些大的金融机构必须在这个时候牺牲来表现美联储对市场的强大影响力。总要有个人来买单吧，不幸的是，这个人就是贝尔斯登的股东和员工。

　　贝尔斯登就这样被以每股2块钱的低价卖给摩根大通，在此之前，它矗立了85年，而且在其中的83年连续盈利。华尔街啊华尔街！

　　3月17日，星期一

　　600位同事抱着纸箱出门

　　CNBC,福克斯和多家电视台的采访车停在了贝尔斯登公司的入口处。贝尔斯登被低价收购的消息一播发，全球股市一下就瘫软了，因为担心多米诺骨牌效应会传递到其它券商身上。

　　早上股市开盘前，标准普尔期货指数已经跌了36个点。每个人都在问：下一个是谁？下一个嫌疑人看来可能是雷曼，但是很快他们的交易量在股市开市前缩紧。

　　开市后，雷曼的股价暴跌50%至20元，一年期信用违约掉期(CDS)涨到700BPS。贝尔斯登的一年期信用违约掉期则因为收购的消息迅速降至300BPS左右。

　　贝尔斯登的股价在跌到2.5美元的时候开始回涨。有多种势力在拉升股价。有一些空头回补的，有一些散户赌贝尔斯登会向摩根提价的，更重要的是有些机构套利资本可以用以前买卖贝尔斯登股票赚得的巨额利润来买一些股票，以便到时候对交易投赞成票。

　　下午，大约是因为摩根收购的关系，市场修复损失，道指上扬。CNBC的采访车仍旧停在门外，捕捉贝尔斯登的雇员抱着纸箱出门的镜头。一天之内，有超过600名员工被解雇。

　　3月18日，星期二

　　400个席位空掉了三分之一

　　今天市场重新上扬。大多数券商已经收复失地，但贝尔斯登是个例外。它的股价探底至8美元，整个交易大厅都在欢呼。但是这只是一个幻象。贝尔斯登已经从内部灭亡了。每一个交易组，每一个中台和后台的组织都在今天开始解体。

　　眼睁睁地看着曾经运转良好的交易台和前台团队就这样解体，在短短的几天里，交易大厅里的400个席位已经空出了大约三分之一。看着曾经天天在一起说笑，一起吵闹的同事们相互道别，拥抱，我真的难过。

　　3月19日，星期三

　　“你上去占了她的便宜”

　　下午5点30分，摩根的CEO戴蒙来到贝尔斯登，和我们的高级经理开会。他遇到了一群怒不可遏的老华尔街“赌徒”。他们有大约400人，刚刚损失了超过10亿美金和所有花出去的精力。当然这不是摩根大通或者贝尔斯登的员工的错。但戴蒙还是成为众矢之的。

　　有一个高级经理甚至说：“你看见一个衣不蔽体的小姑娘躺在地上，你就上去占了她的便宜！” 话毕，他转身摔门而去。可惜我没有在第二天的《纽约时报》上看到这句话。

　　尽管摩根宣布了保留贝尔斯登员工的计划，但绝大多数的员工并没有收到留职信。他们有的接到通知可以去摩根进行内部面试，有的则直接收到遣散信。我估计14000名员工中大约只有三分之一能进入摩根。

　　这或许就是现代金融市场的效率：铰链上最薄弱的一环在瞬间被摘除，资源被重新分割，整个系统继续前行。

　　3月20日，星期四

　　大家假装工作

　　大家都装着在工作，假装在电脑上忙碌，实际上只是对着屏幕发呆。还有流动性的则继续交易，但是流动性已经很少了。第二天是复活节，有的人干脆下午1点半就下班回家了。回家了还可以继续打电话找工作。

　　3月21日，星期五

　　接到面试通知

　　复活节，国定假日。股市休市。

　　我的同事有的拿了3个月的工资辞职了。我准备去摩根大通了，已经接到通知，下周二我将去面试，应该可以录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