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甲全川八大家 (中)
谭洪安
上回说到,光绪五年(1879年),自贡盐商“老八大家”之首王三畏堂堂主王朗云,公然挑战四川总督丁宝桢,发动一场看似强弱悬殊的“京控官司”,力图阻止对大盐商不利的川盐官运新政。没想到,以雷厉风行著称的“丁宫保”,居然先输一阵。
由于王朗云长年苦心经营的川籍京官圈子不断鼓噪串联,在朝中人缘不佳的丁宝桢连遭弹劾,最严厉的一项指责是:“川盐改归官运,开销靡费,征收款项牵混,杂款名目繁多,以致商民交困,开支薪水勇粮为数甚巨,于国计民生两无裨益。”
朝野上下舆论压力巨大,清廷中央一时也搞不清是非真相,为了维稳起见,急急下旨将丁宝桢降四品顶戴(清总督通常为从一品官),革职留任。
王三畏不得不畏
不过,中央也清楚丁宝桢以往的政绩和能力,革职而不去任,留了一手,责令他迅速查明争议原委,从实奏来。这丁宝桢是见过风浪、意志刚强的人,一身四品顶戴官服,依然每天正常到总督衙门上班。
他派部属多方搜集证据,回应批评声音,称:自流井、贡井地区的富荣盐场,历来由盐商大户把持,他们自产自运,囤积居奇,涉嫌操纵盐市,垄断经营,且造谣生事,阻挠官运,而“其余厂商千余家,均无异词”。反击矛头自然直指王朗云。
丁宝桢最有力的“武器”,是实行川盐官运一年多来的显著成效:不光消化了因盐路不通畅、盐商不出力积压下来的盐引一万余张(每引可运花盐12000斤),官府增收的盐税厘金杂费更多达100多万两银子(后来川盐官运极盛时,年收税款650万两)。
当时清廷内忧初定,外患未平,一心要办洋务,无奈财政紧张,左支右绌,川盐官运改革增收的大笔盐税,正好解燃眉之急。四川的税款真金白银解押到户部,户部官员也不好意思睁眼说瞎话,于是上奏为丁宝桢说项。
一番周折之后,中央的表态急转弯:丁宝桢官复原职,川盐官运须悉心办理,不得松懈。这下子王朗云发动的“京控官司”先胜后败,他本人也惹上大麻烦了。
王朗云先是雇人打砸水厘局(事在同治二年,即1863年),弄得名声显赫的前任川督骆秉章灰头土脸,又几乎毁掉了一颗政治新星的大好前途,是可忍孰不可忍?丁宝桢乘胜追击,上奏历数王朗云的“劣行”,如“倚恃富豪,欺压乡里”,又“私设引局,抽收井厘,侵吞公款”,更兼“私通六部,富甲全川”,简直谋反的心都有了。
因王朗云很早就花钱捐了个候补道,虽是虚衔,也属官员序列,朝廷下旨交吏部调查处理。吏部里掌文印的官员恰好是王朗云的远房亲戚,读书考科举时得到过其资助,见状急忙暗中托人捎密信回川通报消息。王朗云接报大惊,连夜仓皇逃亡,渡过金沙江到云南省偏僻之地暂避,临行时指示亲信向吏部调查及缉捕人员行贿,“悬赏一千即予二千”,又派人到省城成都四处活动,破财消灾。
相传,王三畏堂的人最终是利用丁宝桢爱子暴病去世之机,重金买通丁的爱妾及随从副官,委婉暗示“自流井王家那场官司,株连太大,宫保办事很严,这就是报应,看来清官也不好当”。丁宝桢这才松了手,潜逃在外四年之久的王朗云,得以重返故里,一场震动朝野的大公案,至此不了了之。
颜晓凡出手不凡
王朗云行事张扬,飞横跋扈,出自王三畏堂,却似谁也不“畏”。与他同辈而小两岁的颜晓凡,身为“老八大家”之一颜桂馨堂堂主,倒也人如堂名,个性要温和许多。
前文说过,颜晓凡曾与王朗云联手捣毁水厘局,以抗议川督骆秉章加收盐税。那会王朗云坐镇一线,指挥调度,人称“小诸葛”的颜晓凡则夜奔省城,幕后活动,可见两人作风之迥异。
据族谱记载,颜家于清雍正年间自广东海丰迁入四川。道光十年(1830年),颜晓凡之父颜昌英在自流井创建桂馨堂,从事盐业。此后父子两代悉心操持,前后30年间(大约1840~1870年),跻身自贡地区盐商“老四大家”之列。颜晓凡16岁起辅佐父亲打理生意,未到30岁即总管家族盐井,独当一面。
王、颜两家虽一度合力对抗官府的盐业政策,但毕竟存在直接利益竞争,彼此关系其实不那么和睦。财势更雄厚的王朗云不太乐意颜氏与自己平起平坐,时有兼并之心,颜晓凡则认为王家不过倚仗祖宗地基优势,坐享其成,算不得真本事。
原来,自流井盐井历来多为“年限井”,亦名“客井”。即盐井开工前主客双方订立契约,客户先付井主“押山银”,每井数百两,井主再以盐井及附属车房、灶房作股,客户则负责全部凿井开发费用。投产后如出盐少,客户须继续投资深凿,否则井主无偿收回;如出盐多,井主按股份比例分红(通常约占1/6)。客户投资回收期只有10年左右,最多20年,到期盐井及附属车房、灶房等固定资产,全部无偿交还井主。此所谓“年限井”,类似今日的承包制。总之,井主不出分文现金,也不用承担风险,每年可坐收丰厚回报。
王三畏堂源出自流井、贡井大地主“河东王”一族,颜家则是迁入不到百年的外来户,“年限井”对两家的利弊落差,不言而喻。颜昌英当家时已试图改变此项陋规,颜晓凡秉承父志,将之付诸实施。他首创“子孙井”,公开声称任何人投资颜家盐井,合资者均按其股份永享股权,各家子孙参与经营管理,收益共享,风险共担。
“子孙井”对外来投资的客户有利,对坐拥大量地基的“河东王”“河西李”自然不利,一开始受到后两家强烈抵制。但是客户纷纷用脚投票,与颜家合资合作,不到王、李两家的地基上打井。这两家没有办法,只好顺应时势。故同治年间(1862~1874年)之后,自贡盐场的“年限井”几乎绝迹,“子孙井”大行其道,吸引了大量川省内外的资金涌入开凿新井。在自贡盐业投资史上,颜晓凡此创新之举,真可谓不同凡响。
李四友四业俱全
细究起来,与“河东王”并称的自贡老牌大地主“河西李”,其实也是移民后代,只不过入川较早、根脉较深而已。
据族谱记载,自贡盐商“老四大家”之一的李四友堂,其入川始祖早在元代中叶的1319年就从河南迁来。他们很快在当地以盐为业,明代200余年间,李氏家族占有的土地和盐井遍及自流井一带。据说清初吴三桂镇守云南,随意加收盐税,时为自贡盐商头面人物的家族领袖李果育,亲身到北京上访,本地灶民为之感激不已。
道光十九年(1839年),李维基等兄弟四人创立李四友堂,他们坐拥祖上留下来可以开凿盐井的大量地皮,经营优势相当明显,又积极引入陕帮资本,到道光末年(1850年),井灶与田产收益,已甚为可观。但真正让李四友堂崛起,跻身“老四大家”之一的机遇,无疑是太平天国战争爆发后的“川盐济楚”。
据说,太平军初进湖南、湖北时,四川盐商争相出售在长江中游转运枢纽重庆的存盐,导致盐价大跌。李四友堂驻渝大掌柜,外号“张五麻子”,机警干练,认为有利可图,遂采用“逢低吸纳、人弃我取”策略,全力斥资购盐。后来湖广市场果然因战火蔓延而食盐奇缺,盐价又复暴涨,李四友堂趁机出售,获利不下数倍。资本充实之后,李家投资在自流井、贡井开凿新井多口,且组织盐号,投入运销,又创办运输卤水的大生枧,业务日益做大。
自咸丰元年(1851年)李维基之侄李祥庵接任四友堂总办,到继任总办的祥庵堂弟李德山光绪十六年(1890年)退休为止,前后三十九年间,是李四友堂经营盐业的黄金时代。该堂发展成为井、灶、枧、号俱全的大盐商、大运商,在自贡盐场中,综合实力仅次于“富甲全川”的王三畏堂,位居“老四大家”次席。
自贡盐商“老四大家”中入川最晚、业盐最迟,但也是持续兴盛时间最长的胡慎怡堂,其家族的兴衰故事,跨越晚清民国,颇有承先启后的意味。一切说来话长,且听下回分解。
本文写作过程中,曾参考自贡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自流井盐业世家》一书。
文章关键词: 财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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