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兵突进：市场经济地位下的民企韬略

　　刚刚过去的10月，中国的制鞋企业遭受了一次沉重的打击，欧盟宣布，从10月7日起对两国皮鞋征收16.5%和10%的反倾销税，为期两年。实际上，深受反倾销之苦的不仅仅是制鞋业，在《中国加入世贸组织议定书》第15条约定，中国自入世之日起15年内其他缔约方可以不视之为市场经济体。因此，只要中国市场经济地位不获承认，中国企业就可能随时掉进反倾销的陷阱，陷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地。

　　现在，依靠国家和行业协会的力量，来应对反倾销调查已经成为中国企业的一个基本共识。这确实是应对反倾销的一个正确和必要的选择。但这并不意味着单个企业就不能在反倾销中发挥建设性的作用。实际上，中国已经有68个企业获得了欧盟认可的市场经济地位。我们是否可以作出这样的设想：如果中国有更多的企业能像这68加企业一样，通过自身努力争取，取得市场经济地位，那我们国家的市场经济地位问题是不是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中国取得市场经济地位的企业一旦多了起来，这些“蚂蚁雄兵”或许能对现有的被动局面产生扭转乾坤的巨大力量

　　◎文／本刊记者 张驰

　　刚刚过去的10月4月，被欧洲贸易商协会和欧洲消费者组织称为悲哀的日子，欧盟发言人彼得·鲍尔在这一天向媒体宣布：欧盟25国驻欧盟大使以微弱优势投票通过了对中国和越南产皮鞋的正式反倾销方案。根据这一方案，欧盟从10月7日起对两国皮鞋征收16.5%和10%的反倾销税，为期两年。

　　欧盟的这一方案，成为大多数做外贸生意的制鞋企业生死攸关的分水岭。“过去的几个月，是最让我煎熬的时期，方案出来了，我也解脱了。”一直在彷徨中等待的温州中天鞋业公司老板范民华，为了没有多大希望的等待，苦苦支撑了大半年，并投入了大量的资金用于维持正常的生产和各种开销，现在他决定遣散工人，另外寻找新事业。

　　“受此影响的不只是鞋企，它将会给其他行业的对欧贸易带来不可低估的负面影响。”商务部公平贸易局负责人表示。

　　祸起反倾销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中国制鞋企业？”范民华哀叹。

　　以温州鞋企为例，鞋革行业是温州第一大支柱产业，现有鞋企近4000家，从业人员40多万，年产皮鞋6亿双左右。《法人》从温州鞋革协会得到数据显示，2005年温州皮鞋出口4.38亿双，总出口额15.84亿美金，其中出口到欧盟的5.34亿美元，占了1/3强。而在中国出口欧洲皮鞋总量中，温州鞋企又占到1/4以上。欧盟此次开征税率16.5%的反倾销税，对温州鞋业的负面影响可想而知。

　　受伤的不仅仅是国内制鞋企业，从2000年到现在，从纺织、服装到家电、眼镜，涉及国外反倾销调查的国内企业几乎涵盖了中国轻工业生产的所有领域。

　　早在中国全面重返世界市场还不太久的1979年9月，欧盟前身欧共体起诉中国倾销糖精和闹钟，就此揭开了外国对中国大陆商品反倾销的序幕。从此，中国便沦为当今国际反倾销制度的最大受害者：“从1995年至今，中国始终是全世界遥遥领先的反倾销头号目标国。”商务部研究院研究员梅育新说。

　　在采访中，《法人》注意到商务部向外界提供的一组数字：按新立案数目衡量，2005年下半年，中国遭到33起新发起反倾销调查，比位居第二的马来西亚多3.7倍，比2004年同期增加了9起，增幅高达37.5%；按反倾销最终措施数目衡量，2005年下半年，中国遭到22起反倾销最终措施，虽然略少于2004年同期的25起，但仍比位居第二的美国多2.6倍。

　　“对欧美近年来的反倾销，我们也许应该辩证地看待这一问题。”中国纺织进出口商会副会长曹新宇给出了他的分析。

　　其一，我们应该清醒认识中国企业在外国市场进行价格战的现实。有人戏言，中国产品的物美价廉既是征战全球的法宝，也有可能是"穿肠毒药"，一些出口新军为了挤垮当地产品生产商，为争夺更多的市场份额，也会和国内的同行大打价格战。以低价策略为先导，而且没有长远打算，不注重产品开发，这种行为影响的不仅是其一家企业的形象，更加影响中国企业的形象。

　　其二，无论欧盟反倾销的理由听上去是多么美丽和单纯，但其内心深处的想法是如何也掩盖不了的，那就是保护欧美相关企业的生存和发展。

　　难以信服的“借口”

　　“不可否认，有些企业在转口贸易、低价出关方面存在着倾销行为，但部分国家对中国商品、中国企业的歧视是无庸置疑的。”温州鞋革协会秘书长谢榕芳说。

　　在这方面表现最明显的是欧盟。"欧盟动辄以中国企业存在倾销行为为借口，把反倾销税强加到我们头上是非常不公平的！"制鞋企业奥康集团的进出口公司总经理吴春悦对《法人》表达了他的看法，"要加征反倾销税是他们去年就定了的，中间虽然进行了几次见面会、沟通会，我认为只是走形式。"

　　吴春悦介绍，今年3月12日，他曾参加过由商务部组织的企业代表和欧盟委员会贸易总司贸易救济司司长维尼格的见面会,吴对那次以沟通为目的的见面很失望："我感觉是各说各的，欧盟官员就是走走过场，并没有真想听取我们企业的意见。"

　　他还认为，欧盟提出的反倾销理由并不客观。比如，欧盟拿出了中国2005出口欧洲的数字，称出口数从4000万双激增到1.8亿双，这并不是事实。2005年之前因为有配额壁垒，中国鞋可能是通过第三国出口，所以2005年之前至少也有1.5亿双。“这是业内都知道的事实，他们却拿一些并不能反映事实的数据说事。”吴春悦说。

　　“还有，他们说中国鞋便宜，有没有考虑欧元这两年一直在升值？他们以巴西作为参照国，且不说对巴西是否符合参照国的地位尚有异议，即使选了巴西，我们奥康同等价位的鞋子还比巴西普遍高1个美金左右，这又怎么解释？"吴春悦无可奈何地说，"这些理由我们都提出来，但他们并没有正面回应，他们就是非常主观地认定你倾销。"

　　最让中国企业不服气的是欧盟对中国大部分企业市场经济地位的否定。还是以鞋为例，去年7月立案后，欧盟于10月选择了13家中国鞋企进行实地核查，而核查结果是没有一家符合市场经济地位。温州鞋革协会秘书长谢榕芳表示，制鞋行业是中国市场化程度最高的、民营化最强的行业之一，没有任何国家股权，是完全按照市场经济规则来运营的。他指出，绝大多数的民营企业都是白手起家，从无到有，根本不可能存在政府干预手段。他具体说："广东、温州、泉州三地为我国民营经济的发源地，三地鞋企均为独资或合资性质，也不存在政府方面的优惠补贴一说。"

　　"作为民营企业，挣了钱要给国家交税，亏了都是自己的，俗话说‘杀头生意有人做，亏本生意没人做’。"温州吉尔达鞋业有限公司总经理余进华也表示对欧盟的裁定不满，"欧盟这次一刀切，不是因为中国没有一家符合市场经济地位的企业，没有一家不存在倾销的企业，而是因为他们怕开这个口子，怕更多的中国企业要求市场经济待遇。他们的核查只是走走形式。"

　　代价高昂

　　细心的人注意到，欧盟在中国"市场经济地位"上的问题，由来已久。1998年以前，中国一直被欧盟视为"非市场经济国家"。1998年以后，欧盟调整其对华反倾销政策，将中国视为"转型经济国家"，允许中国企业在个案中抗辩市场经济地位。但欧盟为中国企业设立了5条极为苛刻的标准，使中国产品在欧盟反倾销调查中遭到的歧视性待遇未有实质性的改变。欧盟往往采用"替代国"同类产品的价格计算中国产品的正常价值，由于前者价格往往较高，导致中国产品屡屡被裁定征收高额反倾销税，不公正地限制了中国产品对欧盟的正常出口。

　　据商务部提供的数字，自1979年我国遭遇第一起反倾销案以来，至今欧盟对华共提起97起反倾销调查，对华产品立案总数仅次于美国(102起)位列第二，影响到我出口金额约40多亿美元，涉案产品基本涵盖对欧出口的各个领域。

　　而引人关注的是，去年年底，欧盟正式给予俄罗斯"市场经济国家"地位。梅育新就此指出，在世界两大权威研究机构——美国传统基金会和加拿大弗雷泽研究所的报告中，

中国经济自由化指数排名均领先于俄罗斯。既然俄罗斯被承认是市场经济国家，经济自由度高于俄罗斯的中国被视为市场经济国家，是正常、合理的。"国内企业在应诉欧盟反倾销过程中，仅抗辩‘市场经济地位’要花去一半以上的时间与费用，这给企业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北京正见永申律师事务所杨晨律师说。

　　更为严重的是，国内不少企业在高昂的费用和耗不起的时间面前，往往放弃了抗辩"市场经济地位"。这非常不利于企业在应诉中争取到较好结果，因为"主动权掌握在对方手里"。

　　高昂代价的背后，是欧盟为中国企业设立的5条苛刻标准：成本、价格和投入是依据市场信号做出的，没有严重的国家干预；有一套符合国际会计标准、独立审计的会计审计报告；生产成本和财务状况未因以前的非市场经济体制受到严重扭曲；企业受到破产法和财产法的管辖，确保公司运营的合法性和稳定性；

汇率转换依据市场汇率确定。

　　来自布鲁塞尔的律师事务所合伙人保罗·维尔，对上述5条标准的合理性表示怀疑。他认为，这些苛刻的规定，尤其是后四条和世贸组织的原则"没有真正的联系"。而且，有的标准连欧盟的企业都达不到。

　　考验国家智慧

　　对外经贸大学WTO学院院长张汉林认为，企业取得市场经济地位，只是点对点开花的局部效果，对中国产品提起的反倾销调查并不会因为个别行业，个别领域取得市场经济地位而就此中止，在某个时期有可能会愈演愈烈。

　　“从根本上遏制这种趋势的，是中国完全市场经济地位的取得，除此之外，别无良方。”原印度商务部官员、反倾销专家、律师夏洛德·布汗萨里坚持自己的观点。

　　一个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实是，要最终解决中国的完全市场经济地位问题，还需要做大量艰苦细致的工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对整个产业而言，按照国际惯例建立相应的行业协会，让行业协会担负起应对外贸争端的重任是当务之急，行业协会作为市场谈判主体应对贸易摩擦是一个国际惯例。而且从世界范围内来看，政府或单个企业作为提诉人的情况很少，而作为维护本行业权益的行业协会作为提诉人的案件则占了绝大多数。在中国行业协会还利于制止企业内部低价竞销，低价竞销已经成中国企业在国际贸易中遭受反倾销调查一大原因。

　　从政府的角度，应借鉴国外成熟的贸易救济机制，进一步完善我国政府实施市场经济地位、反倾销、反补贴、保障措施以及技术性贸易壁垒的法规体系，建立起符合国际惯例的贸易救济体系。其次，加快与贸易摩擦相关的产业损害预警机制的建设，健全应对贸易摩擦的快速反应机制。

　　夏洛德·布汗萨里告诫说，解决所谓"非市场经济国家"问题应限制在反倾销领域，不应人为扩大化，且仅针对那些在中国加入前，其国内反倾销立法中有"非市场经济国家"规定和认定标准的成员。在这些成员对中国反倾销调查案件发生后，除涉案企业积极应诉外，政府还必须认真与其进行谈判，并帮助企业争取获得对于企业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生产和销售的认定，争取早日解决这一问题。

　　蚂蚁雄兵

　　依靠国家和行业协会的力量，来应对反倾销调查已经成为一个基本共识。这确实是应对反倾销的一个正确选择。但这并不意味着单个企业就不能在反倾销中发挥建设性的作用。实际上，中国已经有68家企业获得了欧盟认可的市场经济地位。他们的成功或许能给陷入反倾销漩涡的中国企业一些启示。

　　从鞋类到纺织，从眼镜到打火机，涉及欧盟反倾销调查的国内企业，差不多都行动起来，以应对欧盟的调查。”商务部公平贸易局负责人介绍说。

　　按照欧盟上述5条标准，中国企业要想摆脱“倾销”罪名，最重要的环节是为自己正名，即取得欧盟对其市场经济地位的认可。只有这样，同行业的企业一旦遭遇反倾销调查，其产品的价格对比不再参照所谓的“第三国”，而是按照取得市场经济地位企业的产品正常价值来计算。

　　“取得市场经济地位的中国企业既不会随意地被人拿捏，又为国内其他企业树立了标杆。”声科家居用品(上海)有限公司总经理范强如是说，他所领导的企业前不久刚刚获得欧盟对其市场经济地位的认可，一同被认可的还有其他6家企业。

　　“其实很简单，规范的财务、会计制度，规范的经营，规范的竞争成为我们取得市场经济地位的关键。”广东南海金履鞋业是国内唯一取得欧盟市场经济地位认可的制鞋企业。“与大部分中国鞋针对欧盟的中低端市场相比，我们走的是相对高端的路线，虽然前期投入比较大，但收获也明显。“金履鞋业董事长刘旭说。

　　“在产品质量上精益求精，并且从产品进入欧盟市场开始就有意识地打品牌，按照同档次的欧盟品牌给自身产品定价，是获得欧盟内部认可的先决条件。”梅育新对此评价。

　　单个企业的影响或许很小，但是，一旦中国取得市场经济地位的企业多了起来，这些“蚂蚁雄兵”或许能对现有的被动局面产生扭转乾坤的巨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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