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双城记

2015年05月25日 15:50  《第一财经周刊》  收藏本文     

  在传统制造业和新兴硬件潮的对抗与融合中,一个新深圳从旧深圳里破壳而出。

  文|CBN记者 李潮文

  制图|项凯

  华强北是深圳的心脏。你能从匆忙的步履中直接感觉到它的跳动。

  最有可能和你擦肩而过的是快递员。

  在这条位于深圳福田区最繁华地带的街上,奔波着2000名快递员,他们来自300家不同规模的公司,平均每人每天要收发400件快递。

  当然,你也可能碰到赶着去银行给海外汇款的店员——华强北有数个从事海外汇兑的西联汇款,还有直接开在电子商城里的银行。

  华强北是由信息、资金和产品组成的森林。街道两旁林立的高楼有着“小城市”的摩登和体面,随意拐进一间商场,迎面就是一米来宽的旧式玻璃柜台,里面密密麻麻摆着各式移动设备:手机、智能手表或是智能手环。其中有华强北最知名的特产:与iPhone、Apple Watch外形几乎一致的,甚至赶在正品上市前就开始售卖的安卓设备。

  正是这一类能准确诠释山寨文化的特产,使华强北生机勃勃,同时饱受诟病。

  华强北是深圳毛细血管的切面,它所属的通路指向深圳郊区数以万计的手机制造商、代工厂,以及上下游零配件生产商——直至覆盖珠三角的制造业群落,这里是“中国制造”最重要的生产车间。

  这个以深圳为中心的网络似乎可以无限延伸。你在华强北能碰到的角色越来越多样:来自北京的创业团队,来自美国的创客,或者来自印度的采购商。

  2014年7月,从事硬件投资的杨海涛从北京来到深圳,他和同事在华强北看到多种智能手表,感觉到北方硬件生产力的落后,“为什么要在北方投那么多团队?他们很可能最终连样品都交不出来。”

  两个月后,杨海涛再来到华强北时,已经有七八十个柜台在销售智能电子表,之前仅十来个柜台——此时距苹果发布智能手表还有3个月的时间。杨海涛所在的联想之星已经打算在深圳开设硬件创业孵化器,在他看来,智能硬件更重要的环节还是生产,这是他频繁飞往深圳的原因。

  越来越多人来到深圳寻找硬件制造的机会。2013年4月,《第一财经周刊》的封面报道《创客在深圳》捕捉到了早期的迹象:大批硬件创客奔赴这个方便购买元器件的电子市场,他们不是要模仿,而是要将自己的主意变成产品。

  时隔两年,那篇报道里提及的创客发生了一些称得上根本性的变化——有些公司着手批量生产,有些年轻人受到鼓舞离职创业。新公司的商业化步伐在加快,它们开始繁殖同类型的公司。

  代表新经济的创业公司从华强北山寨产品的缝隙中生长起来。它们想做纯正的原创产品,却又根植于山寨文化的商业土壤。

  深圳孵化出另一个深圳。

  现在,深圳最炙手可热的硬件公司非大疆莫属。关于这家无人机公司的最新消息是它可能获得红杉资本的注资,估值因此达到100亿美元。

  红杉资本以投资早期高技术项目著称。对这种投资方来说,大疆的特别之处在于它是一家代表“新经济”的公司——无人机不是手机那类生活必需品,更像个高端的玩具。

  对于深圳这个城市而言,大疆的意义在于它摆脱了以抄袭为核心的山寨路线。“许多公司的那种创新性不如大疆来得这么干净利索,在大疆创始之初,全球找不到这样的产品。”潘农菲在2014年离开腾讯微信硬件平台,加入大疆担任伙伴生态副总裁。

  曾经,这个城市里,无论是新的技术公司还是郊区数以万计的小工厂,大多遵循山寨路线。潘农菲所指的“其他公司”也包括腾讯,这家孵化出数款热门即时通讯软件的公司,起步时也没能摆脱抄袭和模仿。

  这个1980年代中国南方海边的小渔村,变成了一座有高度的城市。从城市上空俯瞰,它的摩天大楼与香港比肩,成为香港与内地在地平线上的分界。

  它年轻得没有历史。一种商业模式复制到社会生产的各个领域,整个城市就能迅速富有起来——利用低廉的人力成本代工,其中不乏拙劣的模仿。

  当位于深圳龙华的富士康工厂正为苹果手表的发布紧张地准备生产时,附近工厂根据网络上流传的信息,猜测最终发布的产品的外形并布置生产,待苹果发布产品之际,它们的产品几乎能够同时上市——只是系统换成安卓。

  拙劣的模仿是山寨文化的根基,现在,深圳试图以创新抵御,以改写城市的标记。

  大疆成功之后,北方的投资人纷纷南下寻找下一个大疆。胡佳祺从哈尔滨工程大学毕业后和伙伴们来到深圳做机器人,当他希望从风险投资那里获得第一笔启动资金时,对方却说,“可惜你们不做无人机的,不过你们都做了机器人了,能不能考虑下做无人机?”

  大公司也渴望复制下一个大疆,手机制造商小米据说要推出名为“极飞”的无人机,有报道称腾讯也正和一家名为九星科技的公司合作。除了这些大型公司,做手机起家的雷柏,快递业的顺丰[微博]以及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公司都开始进入这个行业。

  “这叫‘Me Too’。”潘菲农说,互联网行业给抄袭和模仿取了这样的一个名字。

  但新公司的特点正在于其不可复制性。据接近小米无人机团队的人士透露,这家公司在2014年六七月间启动无人机项目,但因外形与大疆过于相似,又重新设计,最终发布时间大概定在今年六七月。“像小米这样的公司最终做出来一个相同定位的产品也需要一年时间,这就是个壁垒。”这位不愿具名的人士评论说。

  不可复制,意味着难以规模化。这和大规模制造价格低廉的产品的山寨商业逻辑截然不同。新一代的创业公司不再模仿,也随之放弃了对规模的盲从。

  “无人机本身是不可能出现海量用户的,你是不可能想象在中国出现一亿架飞机在天上飞的,”潘农菲说,“在五线城市,人们会拿一堆红米手机,但不太会拿一堆iPhone,互联网模式的打法是不可能在无人机领域实现的。”

  新一代硬件创业者从极客成长起来,他们大多选择较小众的市场为起点,试图从原创的路径出发,之后再切入消费品市场。

  乐恒是uArm公司的CTO,他们做了一个机械手臂,通过手机能控制它做一些简单的动作。

  直到现在,他们也不太清楚这个产品的市场在哪里。2014年1月,他们在众筹网站Kickstarter上发布了项目,计划在半个月内筹集5000美元,这需要卖出20套单价250美元的产品。没想到这个目标在第一天就完成了。到原定结束众筹的2014年3月7日,他们一共售出1000多套产品。

  “没有人不想切入消费品市场。”乐恒说,他们期待一个能够切入家庭应用场景的契机,在他们看来,大疆也是苦守小众市场若干年才被大众接受,“它最开始叫一体机,当它把自己定义为‘会飞的照相机’,一下子就把受众圈子扩大成摄影爱好者了,摄影爱好者是个非常庞大的群体,而一体机所面临的航模玩家要小得多。”

  在创业之前,乐恒只是一个新公司的实习生,“进了那个行当之后发现里面混的都是年轻人,就觉得我们也能自己搞一点什么。”被公司另外3名员工相邀共同创业时,乐恒答应了,“甚至连做什么都没想好,只想要自己做点什么。”

  乐恒当时所在的公司叫Makeblock,主要制造外形上酷似乐高玩具的金属机器人套件。2013年《第一财经周刊》撰写《创客在深圳》时,这个团队刚刚通过选拔,入驻位于深圳的硅谷硬件孵化器HAXLR8R,他们是唯一一个入驻的中国团队,获得初期的起步资金后,在Kickstarter上每月有数千美元的销售额,2015年获得风投注资。

  两年后的现在,这些创业公司已经开始孵化新公司,新公司的创始人在原创的路途上继续行走。

  乐恒和同事们离开公司创业时,没有任何收入,4个人平均年龄25岁,靠帮朋友设计PCB板赚取收入支撑开销。一个月后,他们才有了一个初步想法,这个想法离通常能够说服投资人注资的“商业化”还有较远距离,“一堆Maker都在做开元硬件的板子,但大多数人在这个板子上没有输出,我们想如果能够实现一些机械的输出,应该能够制造许多好玩的场景。”

  乐恒是地道的深圳创业者。类似情况下,他在北京的同龄人,通常已经成功游说投资人,获得启动资金。深圳的创客更像是爱动手的大学生,不熟悉商业社会的规则。

  投资人也不愿意去投这种风险高、投资回报周期长的创业模式,除非得到一些信息来验证市场。一直到今年,uArm通过Kickstarter等渠道累计售出3000套产品时,他们才得到创新工场的注资。

  你可以认为,深圳聚集着更多的草根创业者。谈到北京热火朝天的互联网创业氛围,杨海涛认为那是因为有更多人在北京实现了财务自由,“许多人在北京的老互联网公司比如网易、搜狐什么的分到了钱,而这些公司本身已经没落了,所以很多中高层出来创业,”杨海涛说,“但你看腾讯的创业者相对少,这家公司还在上升期。”

  如果说年轻的深圳有什么传统,那一定是“白手起家”。1980年代,香港人携资金和订单到深圳招募工人开设服装工厂,完成外贸订单,那些掌握了技术和客户的成熟工人往往自立门户另设工厂,以相同的产品和更低的价格争夺生意;在华强北,搬着箱子跑来跑去的伙计,在梳理清楚客户关系和生产链之后,也都选择创业——同类厂商不断繁殖,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构建了山寨生产的生态系统。

  大疆出现在深圳并非偶然,如此繁殖出来的数以万计的中小工厂是生产硬件的最佳土壤,越来越多的创客趋之若鹜。

  胡佳祺在哈尔滨工程大学读书时原本在学校实验室里做机器人研发,2013年毕业后和几个同学到上海创业。做产品之前,他认为长三角地区也是硬件产品生产中心,生产在当地就能完成。可到了采购零配件阶段,他发现大多数时候都不得不远程和深圳交涉。

  机器人里有一个核心的零部件舵机,胡佳祺在找供应商时发现最合适的厂商还是在深圳。他需要供应商按照特定参数做定制生产,而长三角地区都是大型工厂,难以定制生产,深圳所在的珠三角地区则以中小型企业为主。

  不过,仅凭远程交流,深圳供应商决定为他们展开小批量定制化的生产。

  胡佳祺最终决定搬到深圳,“所有的零配件方圆50公里内能够配齐。”他说。在上海购买一个芯片时,他们交涉的代理商最终还是需要和深圳总代理讨价还价。

  胡佳祺再次找到这家名为“银燕”的舵机生产商,“聊了好几次,他们的态度才有所缓和。”

  银燕的创始人刘军记得胡佳祺,他是奔到银燕深圳南山科技园办公室的若干年轻人中的一个。这些年轻人包括2009年大疆的创始人汪滔、2015年小米的无人机团队,也包括来自日本、美国的创客。

  刘军专门到胡佳祺的团队位于深圳前海创业园的办公室拜访了几次。前海是当地政府在深圳、香港交界处填海而造的土地,承载着30岁的深圳对自己未来的畅想。前海创业园前半年不收取租金,吸引了不少初创团队。

  刘军最终答应为他们做定制化生产。

  规模化是制造业盈利的法则,创业公司的小批量订单带不来多少利润,但对刘军来说,他需要付出成本押注未来。为这些几十至几百个的订单做定制生产,需要腾出原本批量生产的生产线,成本是巨大的,“原本卖30元的东西,这种小规模生产我卖400元一个也不会赚钱。”刘军说。

  但他尝到过甜头。2009年的大疆只是一个五六个人的团队,是珠三角地区众多做飞行器的公司中的一个。大疆找到刘军,希望采购他们的零配件。

  刘军是较早从大公司离开去创业的深圳人。他原是华为员工,业余花大量时间玩航模,2007年正式离开华为创业,做航模以及零配件。

  当时,创业的逻辑离不开深圳乃至整个中国的商业逻辑——做更便宜的同类产品,迅速获得规模。他们自己玩航模时,常采购产自捷克的JETI马达,售价折合人民币560元,而他们做出来的产品在当时能够低至120元。银燕起步时不仅仅做零配件,也做航模,可面对的毕竟是小众市场。

  正是伴随着大疆的成长,银燕也获得了自身的飞跃。2012年,大疆将自己定义为“会飞的相机”,而另外一些无人机公司将自己的产品投放在农业等通用领域,作为上游公司,银燕的年销售额也从数千万元增长到一亿多元。

  近年来,方圆几公里内工厂倒闭的消息不绝于耳,刘军庆幸自己进入了一个新兴产业链条,“国人的消费水平越来越高了,追求的不再仅仅是吃穿用,还有飞行器这样的高端消费。”他说,即便在金融海啸时,他们的生意都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但当大疆逐渐成长起来,开始有能力自己生产舵机时,刘军不得不寻找下一个大疆。让他看到希望的是,一些创业团队的订单逐渐在增产,他眼里那个学生一样的日本创客,曾数次到访办公室,说服他们帮他做定制生产。他做了一款可以扫地和走路的机器人,目前订单已达到10万多台。“我不认为现在这些客户未来10年还会全部存在,我觉得只有五六家会活下来。”刘军说。

  他避开那些在经济危机和各轮倒闭潮中存活下来的传统生产商。在接受《第一财经周刊》采访之前,他刚刚拒绝了一家广东汕头的外贸玩具生产商,后者希望用较低质量的配件获得更低的价格。尽管订单数量不小,但刘军说,他不再和这些对价格敏感的制造商合作,这并非长久之计。

  不仅仅是上下游供应商在寻找新硬件公司,就连富士康这样的全球化代工厂也愿意不计成本为创业团队服务。作为巨型生产商,富士康在工厂里设置了小批量生产中心,向创业团队发出邀请,并为创业团队提供硬件生产经营。

  《经济学人》学术腔的“中国人口红利消失”论调,对刘军来说只是一笔账:2002年他每月平均支付每个工人1200元,2015年涨至4000元左右。为此,他不得不把工厂迁至东莞,那里国家规定的最低薪酬标准为1600元,低于深圳的2100元。

  但更让他们苦恼的是,即便薪水10年时间里涨了3倍,他们还是很难招到人,“以前生产线上需要80个人,能够招到100个人进厂选拔,但现在有100个人的缺口时,可能只能招到80个人。”

  那个小渔村已经彻底消失了,但深圳及周围的工厂仍保持着1980年代的样子:前面是厂房,后面是宿舍,年轻工人的生活和社交大多在这个院子里。

  和新一代创业者一样,新一代年轻人的观念也在变化。这里的工作很难吸引他们安定下来。“他们是否留下来干活不是由薪水高低决定,而是看他们心情好不好,有可能哪天失恋了,就来跟我们辞职了。”在刘军看来,这是缺乏责任感的表现。

  随着移动设备的普及,中国偏僻乡村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和城市里的同龄人接触的信息差在减小,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公平。年轻工人可能“不负责任”地辞职,城市创客也可能“不负责任”地去创业。

  智能手机遍布中国各个角落,胡佳祺从中能享受到的最大红利是很多电子元配件以打破摩尔定律的速度降价,“我记得很清楚,2009年时,无人机上面的控制板要2500多美元,它的性能还不如现在开源的板子。”胡佳祺说。

  同时,尽管人力成本在上涨,但像舵机这样依赖基础性机械加工以及需要大量人力的零配件,价格却没有下降。胡佳祺这样的创客团队,能顺利地把产品生产出来已是不错的开始。

  相比富士康那样的大型生产商,大多数初创团队愿意选择矽递科技这类灵活的小型生产中心,这种生产中心为初创硬件团队生产“0至1万”件的PCB板,它们要价不低,但质量上乘,“如果需求量更大,就找富士康这样的大厂去生产。”胡佳祺说。

  在胡佳祺的预料中,未来需求量更大时成本就能够降下来,相比现在只是几百台的需求量,舵机的成本能下降30%左右,PCB板找专业厂商大规模生产,也能够降低20%左右的成本。

  杨海涛所在的孵化器已在深圳落地。他一度想过改造当地的传统山寨厂商,在他看来,用精湛的工艺制造出最终产品是最关键的。他曾经计算过,在“点名时间”这样的众筹平台上,有1/3的团队最终交不出货,他想尝试让传统生产商接受互联网生产路径。

  但最终发现这行不通,“他们跟我说,希望我帮忙找一个懂互联网思维的人来,却连一个合伙人的职位都给不了。”他意识到,传统团队面临的不是生产路径的转化,而是根本的变革。

  总有一些先行者愿意承担更多风险。

  乐恒的uArm团队在生产机械手臂时,诸多小型生产商愿意与其合作。在他们四处采购零配件时,一些传统生产手机的生产商甚至主动表示能帮他们完成手臂某个部位的生产,“它们期望碰到那些能够变成大公司的创业公司,而现在这样的案例越来越多。”

  在杨海涛看来,山寨商业文化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仍会是深圳重要的一部分,那些历经数次危机存活下来的生产商仍具备强大的生存能力,“它们也在慢慢加入到新硬件的生产中来。”杨海涛说。

  华强北也会兴盛下去——这里仍充斥着拙劣的模仿品甚至假货。乐恒曾在华强北采购9000多个芯片,进入生产阶段后,发现3000多个是假货,“当你上了一定规模之后,去华强北找零配件可能会有风险,但在做原型阶段,在那里逛效率很高,在那一片区域你想要什么都能买到。”乐恒说。

  嘈杂的华强北,正是原创产品的孵化器。

  乐恒说,他们的机械手臂除了朝鲜,其他国家都有人购买,通过众筹网站和自己的官网订购,以快递的方式送到这些客户手中。

  在华强北的一个柜台前,一个做智能手环的生产商刚刚参加完深圳的电子展。以前,它们都是去参加香港电子展。越来越多的采购商争取在电子展上拿到大订单,也期望在华强北柜台以零售或采购的方式将产品销售出去。

  这些新硬件团队制造的产品和传统生产团队制造的有着不同的路线图,前者的用户直接从互联网上订购,而后者通常被运往当地某个市场。

  不过,它们可能都产自深圳龙岗,可能会被送上同一个航班,发往同一个国家。

  100亿美元的大疆是什么?

  创业公司大疆如何进入“100亿美元俱乐部”,以及它如何从一个深圳公司变成一个全球化公司。

  文|CBN记者 华薇薇

  布莱福德是康涅狄格州的一个小镇,位于美国东岸的长岛海峡海岸线上,镇上人口不足3万人,但年过五旬的消防队长Jack Ahern的工作却并不轻松——镇周围都是紫叶山毛桦农场和零星的采石场,很容易引发火灾。

  2014年11月底,附近的粉红花岗石采石场就发生了一场大火,数百名工人被围困。布莱福德没有后备的紧急救援直升飞机,而Ahern也不敢让手下的消防员贸然前去救援,因为采石场内遍布炸药,“关于救援的人,我第一个想到的是Peter Sachs和他的无人机。”

  Peter Sachs是布莱福德消防局的一名志愿者,也是无人机航拍爱好者,他的无人机是来自深圳的大疆精灵Phantom 2 Vision +。

  Sachs操控着Phantom 2 Vision +飞越采石场上空,将相机垂直向下,俯瞰整个区域,通过手机应用上的实时图像传输,让数公里之外的消防员可以看清起火的位置和火势大小,以及着火点和炸药库的地点。这帮助Ahern和他的队员及时制定出了的灭火路线,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人员伤亡。

  随后的一年,Ahern和Sachs每周都会接到一到两个来自美国其他地方的消防队长和消防培训官员的电话。而这场美国布莱福德镇的大火,还产生了另外一个效应:大疆创新公司的产品找到了更广阔的应用场景。

  现在,仅仅在加尼福尼亚州,已经有超过21所消防站使用无人机进行火灾现场监测。这也意味着,大疆生产的那些飞控系统、多轴云台和一体化无人机,已不仅是航拍玩具,而是可以在民用领域发挥更多作用的机器人工具。

  沿海且毗邻香港、背靠珠三角的独特地理位置,或许赋予了深圳这一城市中的创业者对市场和技术更敏锐的嗅觉。2014年,大疆公司售出了大约40万架无人机,其中80%的用户来自欧美市场。

  根据媒体披露的数字,过去3年中,大疆的销售额以每年300%至500%的速度增长,市场研究机构Frost & Sullivan的调查则显示,现在大疆在全球消费级无人机市场占有的份额已经达到70%。

  “我觉得每个行业里都会出现能打动别人的优秀作品——一本书,一部电影,或是一部手机,而大疆希望可以成为无人机中这样的代表。”大疆创始人汪滔对《第一财经周刊》说。

  今年35岁的汪滔,身材瘦削,留着山羊胡,说话语速极快。他仍然保持大学时期的装扮,时常戴着一顶高尔夫球帽,一身T恤短裤,出现在办公室。

  但这位穿着随意的年轻人无疑是深圳最成功的创业者之一。经过最新一轮7500万美元(约合4.65亿元人民币)的融资,这家口号为“未来无所不能”的无人机公司,已经进入了“十角兽俱乐部”(估值达到100亿美元)的行列——在最近5年的中国技术创业公司中,能达到此规模的只有小米科技[微博]

  相比诞生于北京、强调“互联网思维”的小米,大疆更坚持自己的制造业属性。但区别于深圳郊区的那些电子工厂,它不靠“山寨”起家,核心技术均由自己开发。

  与如今居住在深圳的大多数人一样,汪滔本来也是个“外地人”。他在杭州出生并长大,从小就是一名机器人、航模爱好者。在与深圳一河之隔的香港科技大学念书时,他曾经代表学校获得了Robocon机器人竞技大赛香港地区的冠军。

  2006年,在香港科技大学的宿舍里,汪滔创建了大疆科技。当时,他是电子工程专业的大四学生。大疆的创业想法就来自他的毕业课题“直升无人机飞行控制系统”。为了这个项目的研发,他甚至在相邻的深圳待了3个月搞研究。

  某种程度上,香港和深圳相对开放的环境,为汪滔和大疆的成功奠定了基础。这位逃课3个月的学生后来不仅没有被开除,还得到了香港科技大学机器人技术教授李泽湘的早期投资。

  现在,大疆的畅销产品Phantom系列也有了自己的一群粉丝,其中不乏名人,比如微软[微博]创始人比尔·盖茨、酷爱炫酷技术的《阿凡达》导演詹姆斯·卡梅隆、苹果公司联合创始人史蒂夫·沃兹尼亚克等。据说,为了能“玩”大疆的无人机,上大学时同样“不务正业”的盖茨还购买了人生的第一部苹果手机。

  不过,与这些名人粉丝以及很多技术公司的创业者不同,汪滔并不是狂热的极客,他更务实,并善于发现那些具有商业前途的产品,将技术实现在上面。

  这集中体现在大疆的产品定位上。在最初的发展中,大疆的业务是售卖直升机飞行控制系统。当时的无人机仍处于军用和个人兴趣DIY航模的阶段,用户大都是高校和政府单位,大疆每月的销售量大约在20台。

  但航模爱好者的小众领域并不是汪滔的追求,他一直在尝试向商用和民用无人机市场开拓,通过技术操控的简单化和产品的工业化,让人人都可以操作。

  2010年在销售飞行控制系统的过程中,汪滔注意到90%的飞控系统都挂在多旋翼无人机上,这种无人机成本更低,用户更加大众,也更容易进行编程。一年后,大疆就迅速发布了针对多旋翼无人机的“悟空”自动导航系统。

  汪滔带着“悟空”到一些小型国际会展上推销,当时市面上并没有出现过类似的产品。这款具有自动悬停功能的飞控系统让大疆收获了很多海外用户,同时,这些喜欢拍照的欧美用户也会积极给大疆反馈。

  比如,一些航拍爱好者喜欢把GoPro运动相机挂在大疆无人机底部。这是一种轻便、可佩带的摄像机,运动爱好者经常用它来拍摄高质量的视频。这对彼时正一直准备研发新品的大疆无疑是一个重要信息。汪滔认为,借助GoPro,能吸引到更多的大众消费者。但他们需要首先解决无人机在飞行中摇晃的问题。最终,大疆开发出云台系统——通过3个电机稳定相机的朝向,使无人机的相机画面保持稳定。

  2012年年底,配备GoPro的Hero 3销售额已达到了5.21亿美元(约合32.32亿元人民币),这一远远超过大疆团队想象的数字也给了他们继续向前的信心。在陆续开发出螺旋桨、支架、云台等零部件后,大疆在2013年1月推出了如今的经典产品——大疆精灵Phantom,这款一体机不再需要用户自己DIY组装,在开箱后一小时内就可以使用,用户完全不需要经过任何专业训练——这也标志着,大疆终于将用户的入门门槛降低到“小白”级别。

  “国内的无人机当时都还在木板、胶水的阶段,大疆Phantom 1的出现,让当时整个非专业无人机行业感到惊艳,其他无人机在大疆面前就好像是莱特兄弟造的飞机遇上了波音737。”被大疆启发过的无人机创业者涂俞刚对《第一财经周刊》说。

  然而,先进的产品并不一定能创造出好的销售数字。深圳发达的进出口贸易,加上无人机本身的产品属性决定了它更大的市场位于更具创客精神的欧美。尽管当时大疆Phantom一体化无人机没有任何竞争对手,起初它却很难渗透进美国的零售渠道。

  大疆此前取得的销售成绩,主要依赖的是一张全球300多家代理商组成的销售网络,它基本由航模商店构成。尽管大疆市场部认为Phantom 1的用户可以更加多元化,通过相机、摄影、户外运动这类代理商卖给更多的大众消费者,但是这种思路一开始就碰到了钉子。

  最大的问题在于,Phantom在美国并没有产品知名度。在不了解的情况下,大部分代理商不会考虑进一步的合作。

  2013年下半年,大疆市场部开始加大对品牌知名度的投入。“植入到美剧里”是他们的第一个设想。无疑,这是一个可以将产品快速推广到亿级消费者用户面前的方式。

  大疆的洛杉矶办公室位于Santa Monica大道上,这是好莱坞的中心,分布着数百家影视制作工作室。Willis是大疆雇佣的第一个当地市场人员,这名曾经的好莱坞制片人了解这个行业,并知道一个重要原则:制片人不太喜欢那些和剧情毫无相关的产品植入。

  于是,一段时间,大疆市场部的工作就是构想那些让剧情看上去更加引人入胜的情节。他们为此还雇佣了一个好莱坞影视植入的娱乐中介,提供一些热门美剧的资源,其中包括中国观众熟知的极客喜剧《生活大爆炸》。

  此外,在将产品推广到一个新行业之前,大疆市场部首先会将样品寄给那些业内的意见领袖。“我们都是主动出击的。当他们使用后说,大疆的产品可以解决80%至90%的问题,我们才会判断适合进入这一市场。”一位大疆全球市场负责人对《第一财经周刊》说。

  比如美国大型地产中介Trulia对大疆无人机的出现就赞不绝口,它旗下的房产中介人员开始使用无人机航拍农场或是豪宅。无人机的视角可以俯瞰整个社区以及周边环境,这往往比静态照片和手持摄像机更有冲击力。2014年,在这些行业“布道者”的推动之下,大疆无人机的销售取得了高速增长,收入额增加了10倍。

  当然,意见领袖们对产品的改进也有帮助。去年11月其发布的多旋翼无人机Inspire(悟),最大的亮点是支持360度拍摄,而这一功能就来自大量摄影师对大疆市场人员的抱怨——无人机的多轴支架往往让拍摄角度出现阻挡物,如果在拍摄360度静态照片时能收起支架,摄影师就不需要每个角度拍一次照片,然后再拼凑成一张完整的照片了。

  这些从前会展前线、销售、市场反馈回来的功能改进信息,会打散到各个项目组中分别解决。大疆内部大项目经理保持在个位数,他们会全线参与产品研发、供应链、市场销售各个阶段。项目经理可以对99%的问题作出判断,很少需要上报到CEO。

  自2006年创立以来,大疆的核心技术人员基本不为外人所知。他们在人力资源部没有档案,也没有对外的名片。

  大疆并没有遵从阶层式的传统管理模式,创始人汪滔更偏向在中层以上的管理人员中实行一种全体共治。“他会让大家集体讨论很多公司决议,看重‘合伙人’心态,即使是技术人员,当项目遇到财务问题了,你都得去财务部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位大疆的项目经理对《第一财经周刊》说,“在大疆,任何人都不会只负责固定的工作。”

  公司从创立就保持着这种流动的组织结构。项目往往最初只有几个人,随着后续的推进,到结束时从各个部门加入的员工可以达到150人之多。而某个项目组要人,通常就是一封邮件的事。“汪滔是一个不喜欢流程的人。大疆没有KPI考核,员工做事还是看你有没有解决实际的问题。”上述项目经理说。

  其实,汪滔曾经想学IBM[微博]的采购管理,但接触了一圈他们的管理人员后,他发现这套成熟体制并不适合大疆这样没有任何制度的创业公司,“适合大疆的人,要更习惯自己边炒菜边学,而不是看菜谱来学。”

  但这名技术出身的创始人也承认自己没有管理的天赋,目前大疆总部的员工已经超过了3500名,最初陪着汪滔从香港科技大学一起创业的技术团队,在成立两年之后,因为内部纷争不断,几乎全部离开了。

  在今年4月Phantom 3的伦敦、慕尼黑和纽约的三地全球发布会上,汪滔没有现身。内部的一种说法是,汪滔当时觉得Phantom 3仍不是理想中的完美产品。去年年底的内部年会上,他还自创了一句话,希望体现大疆的企业文化——“激极尽志,求真品诚。”

  而据了解他的人透露,在争夺市场占有率方面,汪滔也是一个“狠角色”,甚至不会考虑利润空间。

  大疆的产品策略往往是在实现技术领先后,利用深圳硬件厂商的供应链优势,迅速通过产业化降低生产成本。这种核心竞争力最终也会体现在价格上,大疆Phantom 1的价格可以做到国外同级别产品的一半,定价在1.8万元的“如影”三轴手持云台,价格是国外产品的1/5。“现在定价7800元的Phantom 3有了高清图传功能,成本比有些DIY的还要便宜2万多元。”涂俞刚说。

  一项非公开的业内调查数据称,大疆精灵Phantom系列产品的利润率大约在20%至30%,这几乎让想进入这个领域,但没有资本支持的创业者望而却步。

  不过,2015年的无人机行业并不缺乏资本的追捧。据航空咨询公司Teal Group预测,消费级无人机市场的规模预计将从2014年的28亿美元(约合174亿元人民币),增长到2023年的56亿美元(约合347.5亿元),未来10年全球无人机市场总价值可达709.8亿美元(约合4404亿元)。

  在今年的CES上,数十家创立不久的公司已经推出了和大疆Phantom系列相似的四轴无人机。国内的资本市场更加热闹,零度、亿航、极飞等无人机公司先后完成了千万级美元融资,小米、阿里巴巴[微博]等巨头也在布局无人机生态链。

  而随着大疆无人机开始向农业、地图和建筑业等商业应用领域扩展,这家公司也遇到越来越多的客户提出的定制化需求。这些不断产生的技术难题,往往需要很长的产品研发周期,也成为大疆当前面临的发展瓶颈。

  所以最近半年,大疆开始引入两家硅谷知名风险投资公司红杉资本和曾经投资过Facebook等公司的Accel Partners。“除了一体机或者是其他产品线上的持续更新,大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拓展行业应用。”大疆负责伙伴生态系统的副总裁Andy Pan对《第一财经周刊》说,去年10月加入大疆前,他曾为微信智能硬件平台工作。

  大疆正在试图打造一种生态系统,就像苹果公司那样,不仅有一群追捧其软硬件的粉丝,它还需要那些迅速发展的第三方开发者和消费者。

  去年11月,它开放了针对精灵Phantom系列的软件开发工具包(SDK)。此前,大疆曾被对手形容为“无人机中的苹果”,赞美之外,也不乏对其封闭系统的嘲讽。

  这一开放举动也让大疆的产品渗透到更多空白的民用领域,就像开头提到的布莱福德消防站用无人机救火的使用场景。现在这种应用还有了更多的第三方服务,比如一家第三方应用团队开发了一款感温防火的软件应用,当无人机底部的温度达到预先设置的警报线时,它会停止向前,原路折返。

  在现实世界中,无人机既可以为ABC电视台拍摄冰岛火山爆发的震撼画面,同时也是“伊斯兰国”(ISIS)这类极端组织的战斗工具。按照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FAA)的要求,除非得到运营许可,无人机用户需要确保他们的飞机器不进入商业空域。为此,大疆开始要求无人机的购买者提供实名认证,但很难说实际作用有多大。

  不过,在各国政府的监管制度还没有完善之前,无人机创业公司已经蜂拥而至这个市场。“入门级无人机产品,在今年就会变成像鼠标键盘一样的产品,”汪滔说,“不过那些基于开源方案做出来的无人机产品,在技术不稳定的情况下就开始大规模推广,对无人机市场将是破坏性的。”

  其实除了无人机领域,大疆也开始关注并资助深圳其他创业者。

  深圳前海梦工场在B栋3楼给大疆专门划拨了1000平方米的场地,供大疆科技孵化器平台免费使用。

  由大疆科技战略部负责的孵化平台,收到创业者的申请后,会通过电话面试、演讲介绍、实地考察等程序,最终从报名者中选择孵化项目。目前,蓝天碧水云智能净水、人形机器人、互联网外汇交易3个团队成为第一批学员,大疆会为每个团队配备一名专职创业导师跟进,制定孵化路线图,每月设定目标。半年后,孵化团队由评估委员会考核,决定能否毕业。大疆会将孵化团队的毕业会办成投融资见面会,联系投资人,为孵化团队的创业提供融资机会。

  能否再造一个大疆?这想必也成了大疆和孕育了它的城市——深圳如今常思考的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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