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是一座孤岛｜艺术的沟通是永远的慰藉|新冠肺炎_新浪财经

原标题：没有人是一座孤岛｜艺术的沟通是永远的慰藉

编者按：有人说，新冠肺炎疫情，将世界划分为前新冠时代和后新冠时代，它深刻影响了人类的生活方式、行为模式，也极大改变了世界的秩序和格局。历史将怎样记录2020？澎湃评论部推出年终策划《没有人是一座孤岛》，记录和书写这特殊的一年。

昨天上午，我从苏州乘高铁去南京。在车站里沿着阶梯向上走的时候，阳光从穹顶穿过，将木质格子花窗的影子投在我身边的白墙和不锈钢护栏上。明亮的柠檬黄，编织出光影的网，墙面和护栏变得温暖和柔软了。

我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2020年，许多人都会感到自由出行是多么不易！直到现在，因为零星新冠病例的出现，我国仍有局部的旅行限制。而地球上大部分国家和地区仍然处于疫病肆虐的阴影笼罩之下，最近东京限制所有外国人进入，伦敦再度实行更严格的限制流动，号召放弃一切非必须旅行。

出行限制不过是新冠疫情下的一个表征，人们对即将过去的这一年的记忆，印象深刻之所在莫不与疫情相关，“新冠病毒”成为具有高度同一性的符码，也就是麦克内尔在《瘟疫与人》中所说的，“将我们的视线引向所处环境中利害攸关方面的术语”。针对同样的新冠病毒，我们看到了人类基于科学和理性的切实举措，从追溯病毒来源到成功生产出疫苗，从勇毅的逆行者到无私的志愿者，为了人类共同利益而做出的奉献和牺牲，产生了直接而积极的效应。

然而，我们也看到，新冠病毒这一具有高度同一性的术语并没有促生“重建巴别塔”的信念，也没有带来人类统一的思想和行动，更没有带来普世价值的认同。相反，放眼望去，世界本已存在的分歧、矛盾和冲突，在新冠疫情中愈演愈烈，社会的撕裂让人类心理在承受疾病带来的痛苦时，平添了更多难以纾解的创伤。

在这样的情境中，心灵的沟通成为更为迫切的需求。就此而言，艺术的传播给予人心的抚慰就成为不可替代的行动。

在疫情之中，我们不断感受到，文学、影像、音乐、绘画以及各种新媒体艺术，借助互连网，连接起你我的精神世界而抵达人心至深至柔的地方。一个引起我注意的现象是，在新冠疫情肆虐的时候，许多人想起加缪那部远非杰作的《鼠疫》。我想，人们这时重新打开这本书，谈论这本书，无非是从阅读中获得面对疫病的共情。

与人类历史上有过的瘟疫和其他灾难相比，新冠病毒的肆虐到目前为止所造成的后果，或许并非最为惨烈，但由于我们每一个人正在灾难的“现场”，亲身经历疫病对生活和命运的改变，从而感受到其对心灵无比巨大的冲击力。艺术的传播也在此获得更直接的力量。

3月下旬，网上传出德国小提琴家安妮-索菲·穆特在居家隔离中演奏《圣母颂》的视频。我在音乐厅里领略过这位女神般的小提琴家的演奏，视频中的她，一改为人熟悉的裸肩长裙、秀发飘舞的舞台形象，而只是扎起头发，穿着短袖背心，带着口罩，这样的形象与她在视频中的话语“让我们彼此相爱，团结一心，共同坚守”，负载于纯洁、宁静、明朗的旋律之中，其间一丝一毫变化的微妙，都能够拨动起听者的心弦，仿佛听到内心的祈愿。

显然，不是所有的亲历就能造就艺术的表达，如杜威所说，通常的情况是事物被经历，但却没有构成一个经验，而艺术的创造则在于“拥有一个经验”，“拥有内在的、通过有规则和有组织的运动而实现的完整性和完满性”。也因此，灾难之中的艺术表达是在转化日常经验之中，以艺术的完整和完满化解了灾难的冲击力，从而完成对灾难的超越，显示人的尊严。

疫情期间曾被困于湖北一个县城旅馆里三个月的诗人韩东，在他的一首《异类》中写道：“从窗户看出去，但/没有人看见我们站在窗户后面。/所有的人都从窗户里或洞穴中/看着一个空了的世界/就像一口干涸而巨大的深井。/在它的上面，更远一点的地方/那片鲜亮的草木中/有两个农民在劳动。/就像方外之人，两个古人。”我们在读到诗人个体经验描述的同时，也让自己完成了一段从孤绝、恐惧到生机、活力和希望的情感历程。

艺术之所以能够给身处灾难之中的我们以无限的心灵慰藉，就在于她总是在遮蔽与敞明、沉默与言说之间，通过一切可能的方式，寻求沟通与连接，揭示世界的无限可能——这就是梅洛·庞蒂所谓“把事物沉默的本质引向表达”。

我想到今年的第三届鸣凤堂国际青年影像节获得平面摄影第一名的作品，伊朗摄影师Maryam Saeedpoor拍摄的一组《隔离中》。摄影师透过玻璃窗展示隔离在屋内的景象——有的在发呆，有的在游戏，有的在生气，有的在微笑，有的望向窗外，有的在练习瑜伽，有的在读书，有的在做家务……玻璃窗这一中介的妙处在于它不仅是透明的，同时也在遮掩、模糊，并且叠映着环境的光影，如此丰富了表达。我们顺着摄影师的镜头，从眼前有限的所见想象无限的故事，虽然不确切地知道到底有什么事情发生，但与各种隔离中的心情相遇：漠然、愁苦、欢乐、希望、无聊、烦躁……一切都指向了疫情，却有别于通常所见的疫情叙事，它将特定情境中的心理感受，以强大的情动力直击人心，令人从观看中“听”到沉默的声音，完成从窥视到共情的转换。

今天下午，南京北风呼啸，大雪纷飞。我的家乡也下雪了。我从我们家庭微信群里，看到我八十三岁的老母亲在嘱咐家人注意保暖之外，还写道：“我所在的院子里，一阵阵寒风吹来，树叶像黄蝴蝶满院飞舞，还有腊梅淡定地在枝条上，迎着飞雪。老天就这样送走2020年吧。”此刻，我觉得这是最艺术的表达。

是的，就这样，我们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