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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王延春 北京报道
自2005年7月21日起，我国开始实行以市场供求为基础、参考一篮子货币进行调节、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所长、央行货币政策委员会委员余永定先生一直呼吁，应该采取更加富有弹性的汇率制度，并且指出要“消除人民币升值恐惧症”。他在接受本报记者专访时表示，这次的汇率制度改革是历史性的，它标志着中国经济
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美国还会提高调门
经济观察报：对于此次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改革，您的评价如何？
余永定：中国政府和中央银行在保持汇率基本稳定前提下增加汇率灵活性的决断得到了公众的广泛支持，在世界上也是好评如潮。事实将证明，中国政府从单一盯住美元改变为参考一篮子货币并且升值2%的决策是完全正确的。令人略感遗憾的是，我们在做出这一重要变化的同时并没有换取美国和其他国家的任何承诺。我在7月22日曾表示担心“美国政府和国会在平静一段时间后还会提高要求人民币升值的调门”。这段时间恐怕不会很长。对此，我们必须做充分准备，要有可行的预案并且坚持到底。这里的一个关键问题是：中国政府和中央银行的权威和公信力绝对不应该受到损害。
需要强调的是，改革汇率制度和人民币升值是合乎中国自身利益的。一个非常流行的错误观念是把人民币对美元汇率的稳定等同于人民币汇率的稳定。在实行盯住美元的汇率制度时，人民币兑美元固然是稳定了(1美元兑换8.27人民币，上下波动不超过0.3%)，但是人民币对其他货币的汇率则可能非常不稳定。例如，日元在1995年对美元的汇率是80日元兑换1美元，到2001年底，日元兑美元的汇率跌破130日元兑换1美元。日元兑美元贬值约40%，这也意味着日元兑人民币贬值了约40%。人民币兑欧元的汇率也经历了类似的变化。
在盯住美元的汇率制度下，人民币兑美元的稳定是以人民币对其他货币的不稳定为代价的。
如果人民币兑美元汇率稳定有利于中国对美元的出口，那么，我们就必须承认人民币对其他货币的不稳定，不利于中国对其他国家的出口。中国对美国的出口仅占中国出口的1/3左右，以对美元的某种程度的不稳定(或灵活性)换取对其它货币的稳定性难道就这么难于接受吗？即便考虑到一些商品以美元计价(如石油)这一事实，上述论点的正确性也不会受到影响。实行盯住一篮子货币将把我们对单一货币名义汇率稳定的关注转到对贸易绩效影响最大的实际有效汇率稳定上。我们现在已经习惯了物价的波动，今后我们也应学会习惯汇率，特别是人民币兑美元汇率的波动。
经济观察报：此次人民币一次性升值2%，跟之前一些机构预测的5%-10%的幅度相差很大，您怎么理解？
余永定：预测所根据的理论模型不同、计算方法不同，所得到的结果也不同。比较流行的做法是，首先计算出所谓的“均衡汇率”，然后再确定现实汇率与“均衡汇率”的差额，并由此决定升值幅度。事实上，均衡汇率的计算十分困难。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莫衷一是。没人真正知道什么是汇率的“合理均衡水平”。可能有人的计算是正确的，但我又怎么知道他是正确的呢？一些西方学者大谈人民币低估30%甚至40%，谁知道他们是怎么计算的呢？我惟一知道的是，没人肯把计算过程拿出来给我们看。
另外，即使均衡汇率的计算结果是正确的，人民币确实需要升值10%或更多，也并不意味着人民币需要立即升值10%。绝大多数国家的货币操作当中，汇率向均衡汇率的靠拢都不是在一个时点上完成的，市场对于这种较长时期的调整过程也认可。
管住投机资本我们会有办法
经济观察报：人民币汇率的小幅升值会不会增强“热钱”对升值的预期？我们注意到，人民币参考一篮子货币仅一周时间，累计升值幅度已经达到了2.16%。你对未来人民币汇率有何预测？
余永定：人民币兑美元升值2%之后，国际金融市场必然预期人民币还将会进一步升值。但是，人民币的小幅升值将不会在很大程度上加强早已存在升值的预期。在过去3年中，我们一再宣布不会升值，但这并未消除人民币的升值预期，反而使源源流入的投机资本得以以低成本攫取中国资产，从而加重了中国经济中的泡沫。退一步讲，即便存在强烈的人民币升值预期，中国有许多可供选择的办法来抑制投机资本流入，如严格禁止与经常项目无关的外汇和外汇期货、期权交易等等。尽管有种种困难，通过加强资本管制的方法遏制投机资本流入，使投机资本无利可图依然是可行的。
中国人民银行在7月26日的声明中已经明确表示：“人民币汇率初始调整水平升值2%，是指在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改革的初始时刻就做这一调整，调整水平为2%。并不是指人民币汇率第一步调整2%，事后还会有进一步的调整。”如果中国政府认为需要，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人民币汇率保持稳定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参考一篮子的妙用
经济观察报：参考一篮子货币制定汇率的优点在哪里，跟盯住一篮子货币有什么区别？
余永定：中国的“以市场供求为基础、参考一篮子货币进行调节、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是以国际上所说的“BBC”型(“篮子、区间和爬行”型)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为蓝本的。但两者又有很大不同。“参考一篮子表明外币之间的汇率变化会影响人民币汇率，但参考一篮子不等于盯住一篮子货币，它还需要将市场供求关系作为另一重要依据，据此形成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央行的这一说明表明，央行在汇率决定过程中将会发挥积极作用。“参考”而不是“根据”不但将给货币当局更多维护汇率稳定的主动性，而且可以增加汇率变动的不确定性，使投机者的单边投机难度增加。央行不公布一篮子货币的具体构成也具有同样的功效。
在盯住一篮子货币的条件下，人民币兑美元和其他货币的汇率，在初始汇率决定之后(即货币篮子的人民币价格决定之后)，主要取决于美元和其他货币之间汇率的变动。而在参考一篮子货币的制度安排下，人民币兑美元和其他货币的双边汇率，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央行对整个经济形势的判断及其干预能力(特别是对冲能力)。
汇率制度实际上是有关中央银行干预(或不干预)外汇市场的一整套行为准则。一般来说，在盯住一篮子货币汇率制度下，在短期内，货币篮子的本币价格(或价格指数)是给定的，因为一国的实际有效汇率在短期内应该是稳定的。但是，由于货币篮子中各种货币的汇率以及货币之间的相对通货膨胀水平经常发生变化，本币对这些货币的双边名义汇率也应该相应变化，惟其如此，货币篮子的本币价格(实际有效汇率)才能保持稳定。
如果实行盯住一篮子货币的汇率制度，美元兑日元和欧元升值必然导致人民币兑美元贬值。央行干预的目标是使人民币兑美元的市场汇率等于由货币篮子所决定的上述汇率。而央行干预之前的外汇市场上的美元与人民币的供求状况不应对这一结果发生任何影响。这样，在美元兑日元、欧元升值的条件下，即便外汇市场对人民币的需求大于对美元的需求，人民币也将对美元贬值而不是升值。而这正是盯住一篮子货币的妙用。由于中国存在贸易顺差和资本项目顺差，在盯住美元的汇率制度下，投机者完全可以放心地赌人民币升值。但在盯住一篮子货币汇率制度下，由于人民币随时可能对美元贬值，他们失去了胜算的把握。(文中观点仅代表受访者个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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