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调查：江西丰城政府形象工程和政策游戏

　　批地化整为零 盖楼要讲政治 融资“仰仗”百姓

　　记者 谭新鹏 本报丰城7月20日电

　　政府新形象：3万亩良田被征

　　江西丰城的上万户农民，眼下正经受着失地之痛———3万亩良田被当地政府在开发新城区的建设中征用。看着手里的一点点征地款，看着曾经是保障自己活命的良田被一车车黄土吞没，除了无奈和叹息之外，他们找不出一条能拯救自己的办法。

　　2001年，丰城市政府提出在距离老城区6公里的近郊建设“新城区形象性工程”，规划总用地达22.1平方公里，相当于33150亩。丰城是全国十大商品粮基地之一，而政府“新形象”正处于丰城国家商品粮基地的腹地，这里的耕地旱涝保收。

　　2003年，在丰城市政府和一些行政部门的办公大楼及商品房开发的一期工程中，包括38个部门。当地农民介绍，目前已有上万亩良田因被填黄土而遭损毁，“他们(指丰城市政府)的用意很简单，就是为了让不了解情况的人，误以为这块地是荒地。这样，即便是上面来人检查，也不会说什么。”一位村干部解释说。

　　领导要“大气”：楼盖得慢挨批

　　并不是所有的行政部门都乐意在新城区建办公大楼。一位知情者说，国税、烟草等部门，因建楼行动不及时，曾被市领导公开点名批评。据悉，为了让这些部门在新城区建楼，市政府曾下行政命令，并以此作为考察使用干部的主要因素之一。

　　令当地群众咋舌的是，新城区的建设颇为气派：100米宽的新城大道，80米宽的紫云大道，占地176亩的广场，以及10多层的办公大楼。当地群众形容丰城新城区是“道路超过北京三环，广场超过天安门广场”。

　　在新城区，人民银行的建筑最引人注意。当地人讲，这座建筑共占用了20亩土地，却只有48个人上班，平均每个人占了4.8亩地办公。

　　新区的建筑更是气派。居于中心的是“行政中心大楼”，为丰城市委、市政府所在地，占地近百亩，楼内自动化设施一应俱全。据说，每天养护费就超过1万元。有评论说，现在“再高不敢说，反正江西省委、省政府的办公楼肯定是被比下去了”。

　　在丰城市政府看来，这叫做“大气”。该市市委书记任桃英曾在一次会上说，建一个占地仅30亩的广场，恐怕若干年后就会有人抱怨决策者太小气了，目光太短浅了。“迎农运”那天举行的万人长跑，上万人在广场一站也就占那么一点，大家可以非常轻松、非常舒适地在这里集会，那种“大家”之气就出来了。

　　但这种看法却遭到村民们的质疑：这么好的办公条件到底办出了什么社会效益？这么高级的工作环境给农民增加了多少收入？

　　村民罗少安说，“每亩征地款1.6万元，高低不说，却让我们就业、劳保都没了着落。”一些市民也表示不满：政府的工作对象在老城区，却把工作地点搬到6公里以外的地方，有必要吗？

　　财政不硬气：向百姓融资1亿元

　　丰城新区的建设耗资巨大：丰城中学占地383亩，总投资1.6亿元；基础设施工程投资1.2亿元；市检察大楼上千万元；市计生委大楼招标200万元，但目前已近600万元。据估算，新城区的建设至少要花费数十亿元人民币。但据记者调查，丰城市年财政收入不足5亿元。如此财政如何完成上述浩大的工程呢？

　　2004年3月26日，丰城市委办公室、丰城市政府办公室联合发出通知，向全市各乡镇、街道及全体市民融资1亿元，用于新城区和工业城基础设施的建设。

　　这份红头文件明确表示，此次融资的原则是坚持自愿，不搞硬性摊派。但在认购推荐数中，却又明确写道：通知要求各乡镇、街道、市直各部门、单位按在职干部、职工人数分解推荐认购数。处级干部每人认购推荐数不低于3万元，副处级不低于两万元，正科级不低于1.5万元，副科级不低于1万元，行政事业单位其他工作人员每人认购数不低于5000元。

　　这份文件要求各单位“把它作为一项政治任务来完成”，主要领导要负总责，明确一名副职具体抓，“确保如期完成发行任务”。“行政大楼的建设主要靠银行贷款。”一位知情者说，2001年以来，丰城市相继出台了一些土地优惠政策：到丰城投资的开发商，可以很便宜地拿到地。

　　他举例：丰城有一所中学，现在把高中部挪到新城，这块地从农民手里征用时是1.68万元／亩，而征给浙江商人却是3万元／亩。有的地，比如给党政机关的，是8至10万元／亩，外地开发商征地甚至达到18万元／亩。

　　“其实，这笔差价丰城市政府并没挣到。”这位知情者透露，市政府在卖地时允诺外地商人实现“三通一平”，即通电、通水、通路，场地平整。这些费用相当昂贵，不是这点差价能弥补得了的，就等于把地送给人家了。

　　据悉，这还不算什么。有浙江商人来丰城搞开发，他们先从政府手里买几亩地，再用这些地到银行抵押贷款，再买地，再到银行贷款，直到贷来的款足够建一栋大楼，他们再用售楼款还前面的贷款。

　　民政部门现在的办公楼还没卖，就盖起了新楼，哪来的钱？有知情者透露，可能用了福利款。

　　批地受限制：跟政策做游戏

　　我国土地法明确规定，征用基本农田、征用基本农田以外的耕地超过35公顷的、征用其他土地超过70公顷的，必须报经国务院批准。

　　记者采访时发现，丰城新区使用的上万亩土地，绝大多数没有经过国务院审批。但之所以能拿到地，是因为他们玩了一个小手法：即将新区用地化整为零，分批次报批，每次上报的土地控制在土地法要求的70公顷以下，耕地控制在35公顷以下。这样，就“规避”了国务院审批。

　　据调查，从2001年至2003年7月，当地用这样的手段，报批了约7000亩地，仅2003年前7个月就报批了16批。

　　新区征地之“神速”，让丰城领导非常得意。市委书记任桃英在2004年3月1日的新城区开发建设会议上说：“假如我和冷市长到丰城上任之初，没有及时坚定提出推进新区建设，恐怕新城区今天这幅画卷就要重新画过。我们抢在国家土地政策调整之前把新城区的规划做好了，把近3到5年要用的土地征用下来了……否则我们就没有今天的快速发展。”

　　她反复强调，“抓住机遇是能人，错过机遇是罪人。”

　　她还说：“今天反复强调要确保新区建设的速度，千万不要以为我们现在已经差不多了，只要稍微慢一下，到时候就要受到方方面面的挤压，包括政策的挤压、环境的挤压等等。”

　　丰城市市长冷新生也在同一场合说：“我们可以告诉大家，如果我们晚了一年，那么前年我们规划的100米宽的新城大道、80米宽的紫云大道、占地176亩的广场，按照现在的政策都属于严禁和限制的项目。如果现在规划，我们的道路最宽不能超过35米，广场最大占地也不能超过30亩地。”

　　2003年4月11日，在谈到新城区建楼进度时，冷新生对各部门作过一番点评，最精彩的是他点评人民银行的话：“人民银行前期进度比较快，但后期不理想，我们该给的政策都给了你，该开的口子也惟一给你一家开了，但你们在具体运作中不能跑调，不要喝丰城的水，缴外地的粮，必须维护地方和政府利益。”

　　2004年3月16日，冷市长在新城区开发建设工作会议上强调：丰城还创新了征地方式，探索出一条预征土地的模式，一次性从农民手里预征了7000亩土地。

　　在整个国家土地法中，记者没有找到“预征土地”这个名词。何为预征土地？冷新生在一次办公会上有一段说明：对预征土地土管局只付1000元／亩，农民仍然照常耕作，管委会、土管局什么时间安排用地，预征土地就什么时间付清钱，付清钱就必须停止耕作。

　　“把我们从农民变成市民当然是件好事，但我想政府没有这个财力。”村民罗少安说，变成市民首先要解决我们的就业和低保问题，大城市都做不到这一点，一个小城市哪有那么容易？“我最怕的是，农民当不成以后，市民也没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