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PA一周年：我们正在经历什么

　　梅新育

　　去年6月29日，中央政府与香港特区政府签署了《内地与香港关于建立更紧密经贸关系的安排》(CEPA)主体文本，事实上这是中国政府签署的第一个区域性自由贸易协定，9月29日又签署了6项附件。CEPA签署后，一度在内地、尤其是广东省和华南地区掀起热潮，值此协议签署周年之际，对CEPA的内容、实施中获得的成效与障碍进行回顾，正当其时。

　　CEPA实施一周年成效显现

　　任何协议从达成到落实都需要经过一定的时滞，因为无论是企业还是政府有关部门都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去消化理解其精神，然后才能真正执行。

　　就企业而言，香港《文汇报》曾经引用过一家国际工业零件公司高级经理刘先生的观点，根据自己公司(该公司设立了专门的CEPA委员会)的经验，他认为，从研究、申请到真正执行CEPA的具体条款，可能需要6——9个月，而CEPA又确实具有很大的潜在商机。有一次刘先生拜访公司的一位客户，该客户没有仔细研究CEPA条款便说根本用不上，还与刘先生打赌，结果赌输了，还反过来向刘先生取经讨教使用CEPA的经验。倘若通常人们认为香港并不具备太多优势的制造业企业也能够从CEPA中得到实实在在的利益的话，服务业企业的潜在获利空间就更加无需赘言了。

　　尽管CEPA的全部利益需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充分体现出来，短短一年时间还不足以让我们在生活中体会到它的所有好处，但在一些方面，这种好处已经相当显著。且不说此举在心理层面上对两地居民预期的积极影响，只考虑物资层面的成果。

　　首先看货物贸易。2003年，内地与香港之间的货物贸易额达到874.0768亿美元，同比增长26.3%，比2002年的增长速度高2.6个百分点。

　　鉴于服务业在香港经济体系中占有压倒优势，最重要的还是服务贸易，最明显的是“自由行”给港澳旅游业带来的利益。2003年，访港旅客人数达到1553.7万人次，比上年增长8.9%；其中内地旅客为682.5万人次，占访港旅客总人数的43.9%；比上年增长24.0%，比访港旅客总人数的增长幅度高15.1个百分点。今年的港澳“自由行”业务更加火爆，香港相关业界从中受益几何，只需看看台湾同行的羡慕和嫉妒，便可略知一二。

　　金融合作方面的利益也非常显著。在香港证券市场，截至2004年5月31日，香港主板有H股公司66家，总市值3459亿港元，红筹股公司73家，总市值11327亿港元，合计14786亿港元，占主板市值总额的27.33%；创业板有H股公司33家，总市值63亿港元，红筹公司总市值1.42亿港元，合计64.7亿港元，占创业板市值总额的8.68%。6月，又有南京三宝(8287)、蒙牛(2319)、平安保险(2318)等8家内地企业在香港首次公开发行(IPO)，筹资总额254亿港元。迄今内地企业在香港上市筹资总额超过8500亿港元。内地企业满足了融资需求，香港股市改善了上市公司中地产开发上比例畸高的状态，实现了内地、香港双赢。

　　就总体而言，按照不变价格计算，2003年香港GDP增长3.9%，今年第一季度增长率攀升到6.8%，高于预期。

　　意义尤其深远的是，去年11月，中国人民银行宣布允许香港银行试办个人人民币业务，中国人民银行将为在香港办理个人人民币存款、兑换、银行卡和汇款业务的有关银行提供清算安排，表明国家已经选择了香港作为人民币国际化的起点，无论是在我国经济持续发展方面，还是在改善我国在国际分工体系及其利益分配格局中的地位方面，此举都有着深远的历史意义，未来人们回顾历史时，也许会说，国际货币体系于2003年在香港翻开了新的一页。

　　CEPA实施中的问题

　　尽管初期发展势头良好，但CEPA在一年来的实施中也暴露出一系列现实和潜在的问题。

　　就内地而言，CEPA可能会便利内地的不正常跨境资本流动(即国际游资，又称作“热钱”)和来自港澳的“地下保单”，等等。就香港而言，无论是货物还是服务，在进入内地市场时都遇到了一些问题。截至今年5月底，港澳原产货物零关税进入内地总额不过3.3亿港元，仅相当于同期内地从港澳进口同一税号下产品总额的1/10。在这种情况下，北京崇文区大都会街的零关税港货城项目年初便发布了消息，但由于货源不足，至今仍然无法开张。

　　CEPA在实施中之所以出现这些问题，除了因为企业和政府都需要花费时间去研究掌握协议的内容之外，关键在于贸易便利化进展不如人意，尤其是与软环境相关的因素，主要体现在以下几点：

　　1.法律法规不完备且透明度有待提高。

　　CEPA的基本法律框架虽然已经确立，但无论是内地还是香港，配套实施细则尚未全部出台，政府执行部门和企业难以操作。此外，内地某些部门和地方政府偏好采取“内部”政策，这些政策因其“内部”而无法被港资企业所知晓，也就招来了不少内地港资企业的抱怨。国家发改委宏观政策研究院有关课题组问卷调查结果显示，47.1%的受调查香港企业认为中央政府对外商政策的透明度不足，60.9%的香港企业认为地方政府对外商政策的透明度不足，61.4%的香港企业认为内地政策的连续性和稳定性不足。

　　尽管从今年7月1日刚刚开始实施的新《外贸法》第五十四条规定要建立对外贸易公共信息服务体系，但在CEPA框架下，非外经贸领域法规对CEPA实际效果的影响相当大，而这一领域恰恰是新《外贸法》所无法覆盖的。

　　香港方面也存在类似问题，不过比内地少。

　　2 .手续繁冗。

　　在确定香港原产货物时，目前采用的是当地增值标准，即在香港增加值超过30%者为香港原产货物，这一方法的优点是更能有效防止走私分子钻CEPA漏洞向内地大肆走私货物，但其副作用是审查核算方法复杂，周期较长。

　　3.成本过高。

　　内地不少地方、不少政府部门热衷于收取各类税外规费，收费项目的存废和数额通常随意性较大，给企业经营增添了许多不确定性，内地、香港企业对此普遍反感。

　　香港的政府收费项目通常比较合理、透明、低廉，企业对此意见较少，但市场化的收费项目(如公证、会计、法律等与进入内地市场有关的专业服务)费用相当高。香港居民要到内地当个体户，香港公证人为其核实香港永久居民身份，收费约750港元；对于服务提供者，香港一份文件资料证明书收费2400港元，申请者如果需要制作多份文件证明，收费甚至要上万港元。

　　高收费抵消了很大一部分零关税优惠。按照香港表厂商会首席顾问刘展灏列举的例子，一批10万元的货物，申请零关税可节省税款1.1万元，但聘请会计师审计就需要8000多元，不少香港厂商因此放弃申请零关税优惠。

　　4.两地口岸基础设施对接存在问题。

　　不仅通行能力不足，而且双方口岸通行能力不配套，一方通行能力往往大幅度超出对应口岸的通行能力，进一步降低了整个口岸的通行能力。

　　上述问题要想得到解决，还需要双方进行深入细致的磨合。

　　CEPA深化需要解决两大问题

　　在签署一周年之际，CEPA面临落实和深化两项任务。

　　就近期而言，我们需要一一落实业已签署的协议，只有这样才能保证CEPA不至于沦为具文，并为其深化奠定坚实的基础；就中长期而言，CEPA还需要不断深化，与时俱进，才能保持其生命力；为此，我们需要解决两大问题：

　　首先，香港应处理好国际化和与内地经济一体化之间的关系。

　　对于内地而言，香港的价值很大程度上来自其国际化；而在国际市场上，香港的价值很大程度上来自其与内地经济的一体化；两者不可偏废，既要坚持香港的国际经济都市特色，也要积极主动参与与内地的经济一体化，为自己构筑广阔的经济腹地。

　　其次是CEPA深化方向的问题。

　　CEPA框架有三个发展方向：扩大市场准入、加强推进贸易便利化、加强两地合作。

　　综合各方面因素考虑，在CEPA框架下，两地贸易安排发展的重点应当是推进贸易便利化和加强两地合作，而不是一味扩大市场准入。归根结底，在国际市场上，大陆和香港的身份分别是大型主权经济体和单独的国际金融中心兼自由港，仅此一点就决定了大陆和香港之间的市场开放必然是不对称开放，香港市场开放度天然高于内地市场开放度。因此，对香港扩大市场准入的空间相对有限，挖掘香港这个国际金融中心、自由港为全国经济建设服务的潜力却相对广阔得多，企业更应当着眼于长远而不仅仅是短期。

　　推进贸易便利化则能够保证同一市场准入水平下的市场开发潜力得到充分发掘。

　　对上述原则，一些企业家事实上已经有所体会并身体力行。在北京崇文区大都会街筹建“零关税香港珠宝钟表城”的北京佳艺投资有限公司起初将招商重点放在港货零售批发上，结果因货源不足而陷入停顿。他们很快调整了思路，除了港货零售批发业务之外，将工作重点转向提供贸易便利化的条件，为内地和香港企业提供在生产、销售、特许经营、市场推广等领域开展合作的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