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本报记者陈谷

　　嘉宾：中国社科院工业经济研究所副所长 金碚教授

　　安徽美菱集团董事长张巨声

　　竞争才有竞争力

　　主持人：现在说到中国加入WTO，大家公认的最不怕、或者准确地说是最有国际竞争力的行业，可能就属家电和玩具了。但是在同时，家电业也有不祥的消息传出来。比如著名的家电厂家亏损，以及这些年激烈的价格战，使人们对曾经引以为豪的家电业产生了忧虑。

　　张巨声：和国外的著名家电企业竞争，形势当然非常严峻了。而且毫无疑问，入世以后会更加严峻。如果打个比方，过去的竞争是投手榴弹，入世后则是拼刺刀式的短兵相接。关键是中国企业怎么能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核心技术。而最根本的是对人才的培养和争夺。

　　金碚：面对入世后和跨国公司的同场竞技，我们的家电行业是国际竞争力比较强的一个行业。它之所以强，有两个最基本的原因。第一个基本原因就是：中国的家电行业在发展过程中，充分地发挥了自己的比较优势，同时中国拥有广大的市场。在刚开始，我们的技术是通过模仿转移过来的，因为中国当时有价格比较低的要素，包括土地和劳动力等等；第二个基本原因是：家电业和中国其他产业有很大不同，从它一开始发展的时候，就是一个竞争的市场，中国的很多产业发展了这么多年，按道理也早就应该具有国际竞争力了，为什么不行？主要原因是并非由市场来配置资源。对于现在大家说的竞争充分的家电，在当时国家也想计划，也想定点，可结果呢？最后定点没有起到作用。当时国家的产业政策也算不错，因为定点定不了，就给厂家控制技术指标，只要达到某一种技术指标，市场能够认可，国家就睁一眼闭一眼让你放手干。在这种情况下，使得中国家用电器产业在一开始就比较好地发挥它的比较优势和竞争优势；再加上中国有一个比较大的市场，中国的产品又比较适合于中国的市场的状况，所以它成长得比较成功。

　　但是，商战永无休止，哪怕是世界上最强的企业，始终都必须求新求变。家电行业对于我们国家来讲，虽然是相对的竞争力比较强的行业，它也遇到了巨大的挑战，它的比较优势在发生变化，特别是当那些大的跨国公司无时无刻不在觊觎我们市场的时候。家电行业当然没有汽车行业的全球化这么明显，但是家电也是一个全球化进程比较快的行业，搞家电的跨国公司就有可能在全世界的范围内来配置资源。对于我们的比较优势，比如较为便宜的劳动力和便宜的土地、比较优惠的政策如减税免税等等，跨国公司也可以到世界各地去寻找。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家电产业的比较优势就发生了变化。

　　随着家电行业比较成熟以后，竞争会越来越激烈，利润会越来越摊薄，出现所谓的价格大战。逼得家电企业必须要实行差异化的战略，而且必须在更大程度上加入到全球竞争中去，因为外国公司已经全球在经营，我国的企业也要全球化，否则你在成本上会居于劣势。在国内那些竞争越来越激烈的行业比如家电，可以说模仿的阶段已经逐渐地渡过了。中国人是善于学习的，无论技术还是管理都可以模仿得维妙维肖。现在，那些好的企业已经模仿得跟跨国公司差不多了。可问题是即使我们的企业做到和国外的好企业一模一样，在目前全球日益开放的市场环境下，两个一样的企业只能活一个，另一个即使不死也顶多是半死不活的。因此我认为，中国的家电行业进入了一个必须创新的时代。

　　张巨声：技术创新当然很重要。我觉得咱们中国人对创新有一种误解，以为一说创新就是高科技，一说创新就是和风险投资联系在一起的。重大的创新，比方说电脑、火车、飞机等等的发明，永远是很少的。那么，没有如此惊天动地就不算创新吗？美国著名经济学家熊彼特在1912年就说过：创新是什么呢？就是对生产要素的重新组合。他讲了五种形式，即引进一个新团体；开辟一个新市场；找到一种原料的新来源；发明一种新的工艺流程；变革一下企业的组织形式。这样看来，创新并不神秘，在中国的企业随时都可以看到，比方我们美菱在1989年第一个推出大冷冻室，1990年我们的排名就上升到第五位，根本没有花多少钱，几百块钱改了一下折叠机而已。

　　主持人：中国引以为豪的家电行业已经危机重重了？

　　金碚：不，我国的家电行业目前仍然是较有竞争力的，我对中国家电业也是比较乐观的，因为两个因素基本上还存在。第一，我们中国还是一个巨大的市场，要素成本相对还是比较低；第二，家电行业的竞争在中国至今还是在各个行业里面最充分的，所以从竞争者的素质来讲，家电行业跟中国的其他行业来比是高一筹的。所以，在我们的家电行业里面，出现了最多的优秀企业家。激战之后活下来的肯定是英雄好汉。如果是国家配置资源的企业，很难出特别优秀的企业家。

　　张巨声：比方说现在欧盟和美国的电冰箱产品一般分A、B、C三级，这是按照耗电来算的。其中A级产品每一升是三块五美元、C级产品是一块二美元，规定得非常清楚。而我们中国尚无对冰箱产品的这种分类，出口时也没有人规定你什么样的电冰箱每一升最低是多少钱，所以大家都在价格上做文章。现在中国的家电，不光电冰箱，也包括彩电什么的，实际上是一个价格很低的竞争，不是争着赚钱而是争一口活命的气，说难听点就是苟延残喘。如果说现在跨国公司进来的少，是因为我们现在的低价格把它拒之门外，但它不死心，正站在我们的家门口等着，盯着我们。等哪一天我们精疲力竭了，打不下去了它就来收拾这个市场。

　　主持人：金碚老师，你一直强调“竞争才有竞争力”。可是竞争的结果是很多家电企业都叫苦不迭。科龙等家电大厂还报亏。请问：现在的竞争是否有过度竞争之虞呢？是不是该适可而止呢？

　　金碚：制度的形成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学习是在实践、或者叫残酷的竞争之中学习。在竞争中亏了本身就是很好的学习。不存在这样一个上帝，他在事先仁慈地教给大家说：你这么办是最佳方案。中国的家电和其他行业一样，都经过这样一个阶段，它的经验和制度的形成都是一个磕磕碰碰的过程。

　　张巨声：家用电器的这些厂在过去计划经济时是没人管的。当你只能做螺钉的时候，谁都不管你，我们只能自己到处找饭吃，规则就是在大家抢饭吃时形成的。

　　金碚：家电企业初始时是顽强地拱出土壤，一开始市场的空间很大，引得进入者很多，结果必然是过度进入和过度竞争。为什么会有价格大战？就是因为利润还是高。很多东西教是教不会的，甚至是学也学不会的，必须由他自身经历。

　　你们总说价格大战不好，我认为价格大战是有利有弊的。其有利之处就在于它是消除垄断利润的过程。而且你想告诉厂家：这是恶性竞争。但他不会相信的，他心里会想：有钱可以赚为什么不让我进去赚？如果你像个先知似的劝他：空间太小，五个人只能活三个，还有两个人活不下去。他会反问：干嘛刚好是我活不下去？我就是要竞争一番看看。这个经历是很痛苦的。

　　家电业一定要走过这个乱战的阶段。我认为家电行业的学习过程还是最快的。你以为只有家电如此吗？我看下一轮就是汽车的价格大战，再下一轮可能是电讯业的大战，一个都跑不了。那么高的利润谁不想赚？凭什么许张三干就不许李四干？肯定会是过度进入从而供大于求。所以我说，过度竞争至少有一个好处，就是让家电厂家的神经变得粗壮了，对于入世后的困难已经做过心理上的演习了。

　　主持人：我们的家电企业能不能更主动一些？入世后我们的家电产品的出口前景怎么样？

　　张巨声：一句话：你可以进来，我也可以出去。我们现在已经在做这方面的准备了。因为国外市场很大，国内的好多人可能觉得中国的市场世界上最大，这是按人口来推算的。其实国外的市场可能更大。欧美的消费观念跟中国不一样。比如某人到一个地方租一套房子，他可能不要上面一个租户的电冰箱和彩电，把它们都扔掉，自己再重新置一套。而等这位走后，其他租户可能又扔掉他的家电，重新再搞一套。所以英国几千万人口，一年电冰箱销售350万到400万台，每年都销售这么多。而且销售量年年都在上升；我们中国人的习惯是：北京人调到广州，恨不得把电冰箱也带到广州去。

　　人才是关键

　　主持人：我们都认为，高科技企业在入世后，在人才争夺上可能会面临外企的强大压力，家电企业在这方面的压力大吗？

　　金碚：人才的争夺是商业竞争中最根本的、也是不可避免的，家电企业也不例外。下一步的人才竞争的形势很严峻，这倒不是说我们的企业承受不了高级人才的价格，我看过很多企业在雇人时很大方，其老板号称：别人雇得起我也雇得起，他出一百万我也能出一百万，他能出一千万我也能出一千万！问题是在引进优秀人才之后，对企业内部的管理结构会产生很大的冲击。企业的上上下下会质问：“凭什么他要拿10万元的月薪，我们大家才拿八百块钱？”高工资是个很大的冲击，特别对于家电企业，因为制造业必须要控制成本，不能说工资越高越好。尤其是对于中层的管理干部和技术骨干，在未来与跨国公司争夺这部分人时，我们企业的竞争优势是比较弱的，而这部分人恰恰是企业的中坚。我们企业中在流水线上的一般员工，他们的工资实际上和外企中同一层级员工的工资的差别并不大；我们的那些优秀企业家，特别是那些知名的人物，他们拿得多一些别人也不会多说什么。而对于那些优秀的中层人才，如何留住他们而又让企业里的员工都服气，同时企业的人工成本又得到控制，将是个难题。

　　张巨声：金碚先生说的中层，即部门经理以上的这部分人，根据我们的经验，企业对他们的职业生涯如何设计是能否留住人才的关键。如果中层不知道你这个企业前途如何，也不清楚企业对他今后的人生、他的发展有没有设计，他就可能产生动摇。他也许就会选择哪在短期内给他的钱多他就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