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地 | 光荣之家_新浪财经

转自：中国国防报

家里的杏熟了，父母张罗着要上岛给我送一些，还拍了照片让我看一看满满的收获。透过杏树枝叶的间隙，我看到门楣上那块高悬的牌子——“光荣之家”4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

父亲参军临行前，穿过军装的爷爷送给他几句话：“后面的路，你得自己去闯。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宁让身子受累，莫让脸受热。”若干年后，我入伍离家的那一天，父亲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传给了我。

父亲从小在农村长大，营养跟不上，一直瘦瘦小小的。进了军营，父亲穿上配发的军装，裤脚要挽好几层。在他看来，自己唯一的优势就是能吃苦，这也是能让体能训练合格的唯一途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他最终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军校。

我备考军校的时候，听说我在部队连3公里考核都没过关，父亲在电话那头急了：“你当兵走时，我跟你说的啥？自己不卖力，谁都帮不了你。”几个月后，当我把军校录取通知书拿给他看时，他的脸上挂满欣慰与自豪：“就知道我儿行！能上这学校，光荣！”

当年军校毕业后，父亲被分配到一个驻山沟沟的偏远营区。后来，通过别人介绍，他认识了我的母亲。恋爱是甜蜜的，婚后两地分居的生活是艰辛的。父亲长期在部队，母亲带着我在北方老家生活。寒冬腊月，母亲用冰冷刺骨的水洗我的衣服，手冻得通红。一次干家务活时，母亲用力过猛抻到了腰，自此落下腰椎间盘突出的病根。听母亲说，冬天的一个深夜，我高烧不退，母亲和三姨轮流抱着我，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医院挂急诊……为了让父亲安心服役，母亲悄悄扛下家里太多的苦处难处。

后来，父亲由于所在部队调整，调进了驻城市的营区。上小学一年级时，我随母亲来到这座城市。在我家租住的房子里，我第一次吃到爆米花。母亲觉得爆米花太贵，让我一次少吃点，这样可以多吃几天。可年幼贪嘴的我抓着袋子不放，结果，爆米花撒了一地，我被母亲狠狠批评了一通。事后，父亲把我抱到一边，轻声哄着爱哭的我，耐心地给我讲道理。印象中，父亲向来对我很温和。母亲理解父亲的心思，她曾告诉我，因为对我的陪伴太少，父亲一直心有亏欠。

直到自己入伍后，我才深切体会到父亲对家庭的亏欠之感。我更加懂得，身为军人，为国家奉献青春，是职责所系、使命所在。军装在身，无上光荣。

二

记得有一次学校召开家长会，父亲刚结束工作，没来得及换便装，穿着军装赶到了教室。会后，其他同学叽叽喳喳地问我关于父亲的情况，都羡慕我有个军人父亲。那时，我的心中填满了自豪，对神圣的军装有了向往和期盼。

我原本以为，在这个城市安家后，父亲再也不会缺席我人生的重要时刻。没想到，一纸调令，父亲被组织安排到另一个城市任职，家里又剩下母亲和我。

学校放寒假时，我去看望父亲。群山环抱之中，营区显得极不起眼。走进破旧的两层小楼，门吱呀作响，走廊墙壁潮湿发霉，室内温度只有10摄氏度。晚上很冷，我跟父亲打趣道：“咱俩裹着被子缩在床上，就像两只大蚕蛹。”

父亲在一次探亲休假即将归队时，我和母亲在门口送别。看到母亲眼中有泪光闪过，我同父亲耳语：“老爸，妈妈又开始舍不得了。”听到我的话，父亲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拍着我的肩膀说：“等退休以后，爸爸再也不走远了，就守在你和妈妈身边。”

父亲最终没能在部队退休，在他军龄满30年时转业回家。这一年，他脱下军装，我考上军校。

后来，我面临提职，岗位在一个小岛上。临行前，我向父亲保证：“老爸，我还年轻，要去闯一闯。您放心，我不会给您丢脸。”我上岛不久，母亲在电话里告诉我，父亲逢人爱说一句话：“我儿在祖国偏远的海岛扎根呢，光荣！”

三

回到地方工作的父亲说，他在部队没干够，虽然脱下了军装，还能继续发光发热。

我知道，父亲在部队时就闲不住。当时单位设计修建射击场，他三天两头往现场跑，跑一趟再回办公室改改图纸。他跟我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有一天我离开这个岗位后，希望其他战友看到这个射击场就能想起我……”在现场休息间隙，父亲常跟一群施工的师傅聊天，研究什么材料实用又省钱、什么结构耐用又合理，还学了几门好手艺。他嘱咐我：“活到老学到老，任何人身上都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抗击新冠疫情期间，单位同事好心劝父亲：“老董，外头那些工作让年轻人去干吧，你不用往外跑，在办公室待着轻松一点。”执拗的父亲当然不同意：“虽然退役了，我还是一名党员，这个时候不能后退。”夏日炎炎，父亲每天穿着密不透风的防护服，白天帮忙搬运物资，晚上在封闭区域巡逻站岗。那一年，他已经53岁。

疫情过后，父亲的岗位进行调整，被安排到司法所工作。给群众上普法教育课，是他的主要工作之一。他乐此不疲，几次对我说：“仿佛又回到了在连队当指导员的时候。”

这次特意上岛给我送杏，父亲问我在海岛怎么样，有没有后悔当初的选择。我笑了笑，说：“岛上都挺好的。您不是经常说‘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么，一点都不苦！”

父亲投来赞许的目光，我在心里又加了一句：“不后悔，光荣！”（■董经纬口述向勇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