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小金雁”长成“领头雁”

父母亲子共育 居民互帮互助13年

■统筹：新快报记者 潘芝珍

■采写：新快报记者 严蓉 李斯璐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走进广州市番禺区大龙街道新桥村，沿着村屋之间狭窄的通道前行，新快报记者看到一栋醒目又与众不同的玻璃屋。这栋玻璃屋是火把社区公益机构（即广州市番禺区小金雁社区公益服务中心）在新桥村的新居。新快报记者走访了解到，13年来，火把社区从为城市流动儿童提供课后托管起步，逐渐实现赋能父母参与共育，带动居民互帮互助，使家庭和美，邻里和睦在新桥村蔚然成风，从而摸索出一条通过社会公益服务改善社区生存状态及生活面貌的善行之路。当年那只稚嫩的“小金雁”，已经成长为广州本土公益机构的品牌。

●起步的尴尬

家长送来孩子，却“埋伏”在外观察

2009年底，离开大学校园已数月的崔丽霞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急于找工作，她和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们一起，准备在新桥村做一件大事。

“我在大学期间参加过支教，从那时起就常常思考一个问题——跟随父母从农村来到城市的孩子，会面临着怎样的生活困境，我能不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崔丽霞说，刚走出大学校园的伙伴们都没什么积蓄，为节省成本，大家选定了位于村口的一家废弃小餐馆，以月租600元的价格拿到使用权，加上装修、布置等费用，几乎花光了每个人的积蓄。“课后托管班要用到的笔，是我们用笔芯和纸自己卷的，墙漆也是自己刷，书是去附近的学校募捐得到的……”在这样艰难的条件下，番禺区小金雁社区公益服务中心（以下简称“小金雁”）终于在2010年1月1日开门迎客。

新桥村总居住人口接近3万人，户籍人口却不足4000人，一直存在外来务工人员聚集、彼此之间缺乏信任基础、管理存在困难等种种先天条件不足，居民们对于新生的“小金雁”既感到新鲜又充满怀疑。“有家长以为我们是来‘拐小孩’的，机构成立之初，我们每天都要不厌其烦地解释很多遍；有一些家长半信半疑地把孩子送过来，但会‘埋伏’在周围观察……好在时间证明了我们的初衷。”崔丽霞说，“小金雁”团队最初只是想把社区里没人管的孩子“管”起来，让他们不会因为无人看护而陷入危险之中——课后陪着做作业、玩游戏，周末组织一些素质课程，到了寒暑假还开办夏令营、冬令营，带孩子开展社区探索……在日复一日的服务中，“小金雁”取得了家长们的信任，需求发生了井喷。

2013年，“小门面”已经“装”不下慕名而来的新成员。崔丽霞将“小金雁”搬到了村里的祠堂，通过募捐解决了部分硬性的支出，团队的服务从容了很多。

“我们渐渐发现，对于孩子的看护，家长的需求节节上升，越来越难以满足。如果我们真的希望让每个孩子都健康成长，就必须让家长们参与共育，而不是把孩子‘扔’在我们这里就可以了。”团队开始拓展服务，为家长赋能，他们设计出一整套亲子课程和活动，建立家长互助小组、“妈妈躺平俱乐部”，开展辩论赛、婚姻关系课堂……要求或吸引家长们参与，不仅学习如何给予孩子们高质量的陪伴，更为家长们搭建了一个社交和成长的平台，从而慢慢改变每一个家庭的生存状态和生活面貌，进而影响到整个社区。

●时间的证明

爱心陪伴“捣蛋鬼”走出精彩人生路

“崔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要去当兵了！”几个月前，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让崔丽霞眉开眼笑。作为火把社区的主要创办人，她服务过的很多孩子，现在已长大成人。电话那头，是一个老家在广西农村的孩子，叫阿明（化名）。多年前，阿明随父母来到广州，他的父母在新桥村附近的工厂打工。“他们的父母都很忙，长期加班，根本没有办法照顾孩子。”崔丽霞说，那几年，阿明每天放学就来火把社区，做作业、看书、玩游戏、参加活动……“其实我们做得最多的是陪伴，让孩子们来这里感到安心、放松和快乐。最让我欣慰的是，有很多像阿明一样的孩子，在这种长期的关爱和陪伴中，逐渐成长为独立且有担当的人。我相信无论未来从事什么样的工作，他们的内心都是坚定和豁达的”。

刚来广州时，阿明是邻居们眼中的“捣蛋鬼”，为此没少挨父母的揍。他也没有多少“一定要好好读书”的心气，学习成绩很一般，初中毕业后选择考技校，并在毕业后找了一份工作。

现在，阿明参军了。

“我问阿明，为什么决定去当兵？他告诉我，小时候在我们的机构里，真切体会过被帮助的幸福，现在自己长大了，也想回报社会、服务公众。”崔丽霞说，阿明的回答，让她泪盈于睫，这是喜悦和骄傲的泪水。

崔丽霞笑着说，到了部队后，偶尔空闲，阿明会兴高采烈地和她聊天：“我最近又交到很好的朋友……这儿伙食可好了……我以后有时间也要回火把社区当志愿者……”

崔丽霞说，创办火把社区的初衷就是希望给像阿明一样事实上缺少父母陪伴、却十分渴望被关爱和呵护的未成年人，提供一个安全的庇护之所，让他们离开学校后不必因孤守空宅出现安全风险。课后托管班里，不仅有志愿者高质量的陪护，还有学习和玩闹的伙伴，“是社区流动儿童的集合群，像一个大家庭。”崔丽霞能感觉到孩子们的快乐，也能从他们的笑容中读懂一颗颗童心对来自社会关爱的反馈。

●社区的力量

全村人共同建成属于自己的“玻璃屋”

2017年，“小金雁”更名为“火把社区”，而这个名字，还是崔丽霞在新桥村里发起的公开征集，最终“众筹”得到的结果。

“以前村里的人互相不爱搭理对方，为了把大家从家里‘拉’出来，我们花了差不多4年时间。慢慢地，居民们愿意主动参与公共事务了，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崔丽霞告诉新快报记者，为了促成社区共融共建，火把社区团队费了不少心思。“每周在固定时间、固定地点开办流动读书角、露天电影院等，到了大型节日，还会举行大型活动，虽然形式简单，但非常有用。”崔丽霞笑道，比如到了端午节，火把社区会组织大型的包粽子活动，除了疫情时期，每次都有好几百人参加，就算人数爆棚也不用担心，材料不够了在群里吼一声，家家户户都会把自家的“存货”拿出来互相分享，整个场面热闹又温馨。

不仅如此，火把社区还和村委会进行充分沟通，让所有的居民都有机会公平参与村内共同事务的探讨和决策，逐步增强每个居民对于新桥村的责任感，也让居民们乐于以更加包容、开放的心态面对生活。“现在整个新桥村变化很大，不仅仅是表面看上去的村道干净、人人和善，更多的是一种文化的交融，这里没有了‘外地人’‘本地人’的概念，大家共同的认知是，这是‘我们的’村子。”崔丽霞说。

2022年，因为村里的祠堂不再适合做机构办公地点，崔丽霞开始寻找新的场地。“村里每个人都很热情，积极地帮我们找房子，一早醒来群里就有好多张房子的图片，让我们挑。”这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时刻感动着崔丽霞。等到确定了要租的房子，又有媒体通过梦想改造项目为火把社区带来了资源，为他们设计了炫酷又真正符合需求的“玻璃屋”。

9个月的改造装修过程中，附近的爷爷奶奶主动清空了自家的菜地给施工队堆放建筑材料，有邻居自告奋勇轮班做“守门人”，房东跑前跑后帮忙办理所需事项，还有巧手的村民用废旧木料主动给图书架做隔板……“整个火把社区新场地的建成，早就不是我们这个公益机构的事情，而是每个新桥村居民的事情，他们那种参与的热情和积极，很令人动容。”崔丽霞说。

今年春节后，火把社区搬进了新居“玻璃屋”。

●宝贵的经验

慢慢退出，将经验复制到其他城中村

在赋能家长的过程中，崔丽霞也收获了很多意外之喜。“教育是一个缓慢且长期的过程，但只要一直积极、正向地引导，它所呈现出来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崔丽霞注意到，越来越多接受过服务的孩子家长，也逐渐主动来机构做志愿者，甚至成长为全职人员，从“受助方”转变为“助人者”，形成一种良性、有序的循环。

“90后”莉雅是湖南妹子，她曾经是一名跟随父母来大城市漂泊的“小金雁”。后来在新桥村安家、成长，陆续有了两个孩子。因为长期待在家里很少与人交流，莉雅在生下二孩后不久患上产后抑郁，一度封闭自己。2019年，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带着孩子来火把社区上早教课，才发现这里不仅给孩子提供服务，也给成人全新的交流和学习平台。“我有空就来，经常和不同的人聊天，上各种有关家庭、亲子的课程，慢慢地学会了打开自己、治愈自己。”莉雅说，火把社区给了她一束光，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有很多人在支持。在火把社区团队的邀请下，莉雅进入机构成为一名兼职工作人员，这让她更加自信，也收获了前所未有的自我价值认同。

和莉雅不同，董妈妈是火把社区的全职员工，她的孩子曾是火把社区最早的一批服务对象。“我记得特别清楚，第一次带孩子来参加活动，因为名额已满未能如愿，可孩子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哭，因为平时我和孩子爸爸都在工厂里上班，没人陪他。没办法，我们又折返回来商量，社工终于挤出了一个位置给孩子。”董妈妈说，儿子在“火把”的照耀下积极乐观，而她也主动要求做机构的志愿者，后来发展成正式员工，如今已参与到火把社区的运营和各项事务中，实现了自我的蜕变。“我本来是一个非常自卑和不擅长与人沟通的人，来这里之前，孩子有啥问题我就只会打骂，但现在不是了，我懂得了对孩子尊重和支持是十分重要的，也学会如何与他们进行联结。”董妈妈说，是火把社区给了她再一次成长的机会，让她能在为别人服务的过程中，收获更好的自己。

扎根建设的成果有目共睹。但不管做得多好，“逐渐撤出”仍是崔丽霞给自己定的目标。“当一个社区已完善到相当程度时，专业社工就应该慢慢退出，把这里交给居民们，并将已取得的成功经验，复制和推广到更多城中村，让更多孩子受益。”崔丽霞告诉新快报记者，随着越来越多居民成为火把社区的全职员工、志愿者，崔丽霞将之前的“老”社工调往了火把社区在番禺区的另外两个服务点。“新桥村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在不断摸索的过程中逐渐成长，这些好的经验可以直接复制到其他村子，让他们少走弯路，用更短的时间实现整个村落的共融共建，给更多孩子童年该有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