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剧本杀的背后,是“变相教培”吗?

儿童剧本杀的背后,是“变相教培”吗?
2022年11月05日 08:13 新京报

  在一个半小时奇幻旅程的尾端,置身于故事中的孩子们会看到故事隐藏的教育意义。他们或许有所触动,或许没有。唯一确定的似乎是,孩子们不必再回答常在阅读理解中出现的一道问题:“你从故事中明白了什么道理?”

  新京报记者 杨柳 罗艳 编辑 陈晓舒 校对 李立军

  穿着蓝白色汉服长裙,戴着飘带蝴蝶发饰,八岁的女孩琪琪跑向一家国风装修风格的饮品商铺,询问老板店里是否藏有宝藏的地图碎片。“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再表演一个才艺,才能给你地图。”

  同样身着汉服的老板微微欠身,抛出问题,“中国四大高原是?”

  “青藏高原、内蒙古高原、黄土高原和云贵高原!”琪琪很快答出,又利落地表演了舞蹈的基本功劈叉。老板这才拿出来一张牛皮纸地图递给琪琪。

  这是悦河马家庭桌游剧本馆《遇见·桃花源》儿童剧游的现场。2022年10月30日下午两点,琪琪和另外八名6到10岁的孩子演绎误入桃花源的少年,通过搜集线索,寻找桃花源“失落已久的地图和宝藏”。

  10月上旬,因为一条流调消息,悦河马家庭桌游剧本馆被指涉嫌学科培训。10月10日,学而思培优官方发布声明,称其与悦河马无任何业务关联,没有员工在该剧游馆任职。该剧游馆负责人兼悦河马品牌创始人金一锴否认学科培训,回应称:“我们去年3月开始落地儿童剧游,我不懂孩子,所以找了懂孩子的人来做。我们的确有一名此前从事教培行业的老师,但他并非来自学而思,且目前负责门店运营管理。”

  “打着剧本杀的名义在地下补习”“变相教培”的传闻,让“儿童剧本杀”走进更多人的视野。热闻背后是好奇和疑问:随着“双减”政策的落地和持续推行,儿童剧本杀究竟是教培机构消失后提升孩子综合能力的另一个训练场,还是填补儿童教育空白期,为孩子提供激动人心娱乐体验的另一种体验经济?在教育和娱乐之间,在“卷”和“躺”之间,儿童剧本杀能否承托我们想象中的快乐教育?

▲2022年10月30日下午,《遇见·桃花源》儿童剧游现场,9名身着汉服的孩子和NPC(非玩家角色工作人员)一起跳跃合影。新京报记者 杨柳 摄▲2022年10月30日下午,《遇见·桃花源》儿童剧游现场,9名身着汉服的孩子和NPC(非玩家角色工作人员)一起跳跃合影。新京报记者 杨柳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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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场里的“桃花源”

  站在粉色桃花缀满枝干的桃树布景下,9名6到10岁、身着蓝白色汉服的孩子闭着双眼,等待剧游开始。一阵急促的鼓声打断了悠扬的古风乐曲,场馆内随之传来男声: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

  诵读声萦绕耳际,6岁的男孩阿喜好奇地偷偷睁开眼,两个按捺不住的男孩跑到树洞下的木桌旁,穿着胭粉色汉服长裙的女性NPC(非玩家角色工作人员)见状赶紧上前,提醒孩子们站好闭眼。

  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前两段原文诵读结束后,一名同样身着汉服的男性款步摇扇,吟诵着“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走到树前。“各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们大家好,你们从何而来,又到何处去?”或许是还未进入游戏状态,孩子们愣怔着无人回应。接着,他向孩子们介绍,此时他们正处在世代不与外界交流的“桃花村”,他则是桃花村的村长。

  “记得上次来到这里的人,还是这首诗的作者,他叫,他叫……”村长蹙眉沉思,佯装想不起来的样子,“不知各位有谁熟知吗?”一名八岁的小女孩举手,怯怯地回答,“陶渊明”。村长随即介绍,“他是东晋时代的人。”

  村长开始推进游戏主线:桃花村里有一幅珍贵的地图,孩子们需要寻找地图碎片,解开村子里的秘密。第一步是要找到另外两名NPC(非玩家角色工作人员),他们会提供孩子们寻找地图所需的线索。

  这是悦河马家庭桌游剧本馆《遇见·桃花源》儿童剧游的现场。2022年10月30日下午两点,小朋友们在家长的带领下陆续来到位于北京东三环的沉浸式主题商业空间“戏精桃花源”,寻找桃花源“失落已久的宝藏”。

  这是一家被山水和桃花纸板布景围绕的门店,穿过雾气倾泻的水雾门帘洞,是桃花掩映下刻着“戏精桃花源”字样的大石头。模拟溶洞内部的空间能听到水声潺潺,蓝色移动灯光打在石板路上有水波粼粼之感。在“山洞”内转几个弯后,是豁然开朗的乐园。入口处第一家商店“国风”服装店,在这里,小朋友们换上汉服,开始他们的桃花源之旅。

▲2022年10月30日下午2点,在沉浸式主题商业空间“戏精桃花源”入口处的服装店外,NPC(非玩家角色工作人员) 帮小朋友换上汉服,整理发饰。新京报记者 杨柳 摄▲2022年10月30日下午2点,在沉浸式主题商业空间“戏精桃花源”入口处的服装店外,NPC(非玩家角色工作人员) 帮小朋友换上汉服,整理发饰。新京报记者 杨柳 摄

  在场景猪肉铺里,孩子们找到了工作人员阿聪,阿聪让孩子们分组完成不同的挑战,挑战成功才能获得桃花源内的货币小元宝。一队孩子由四个女孩和一个男孩组成,他们需要用自己的身体分别拼出阿聪扇子上的“清风”二字,另一队孩子由四个男孩组成,他们要分别回答出阿聪四个问题:“桃花源里有多少家店铺?”,“任意说出陶渊明的两句诗”,“23456789,打一成语”,当问到一个6岁孩子时,阿聪选择了较为简单的算术题,“10个人,走了一个人,来了两个人,请问现在有多少只脚?”

  置身于需要闯关的游戏场景中,孩子们对待看似枯燥的学识类提问显得兴致勃勃。男孩子组成的小队活泼好动,他们一边抱着猪肉铺里的猪头道具和五花肉道具把玩、笑闹,一边解答着阿聪的提问。6岁孩子不会解答的数学题,一个9岁的孩子讲解给他听。这关结束后,每个孩子都获得了两个小元宝。

  扮演阿聪的是《遇见·桃花源》剧本创作者夏明,28岁的夏明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他介绍,在闯关环节的设置上他参考了表演艺术中“七力四感”训练,譬如拼字游戏需要孩子们运用想象力和创造力,类似这样的团队游戏也能帮助孩子们“破冰”。闯关时孩子们需要回答语文,数学,地理等小学学识类问题,和参与投掷,即兴反应等体能类小游戏。他按照孩子的年龄提问,孩子答不上来的题NPC(非玩家角色工作人员)要帮助解答,并奖赏元宝,“解题只是一小部分。这毕竟是个游戏,不能让孩子们有挫败感。”

  入驻“戏精桃花源”的品牌商店有饮品店,栗子店,礼品店等近20家国风品牌,孩子们需要和店员对话,回答诸如“中国最高的山峰”“中国四大高原”等问题,或表演唱歌、跳舞、背诗等才艺,才能拿到藏在商铺中的地图碎片。

  下午4点钟,长达两个小时的儿童剧游结束,3位演员鞠躬谢幕后,孩子们自发地鼓掌。在拍照环节,有的孩子仍沉浸在剧情中,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没有离开,似乎仍在“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桃花源深处。

▲2022年10月30日下午4点,孩子们找齐所有的地图碎片并拼出地图,长达两个小时的儿童剧游结束。新京报记者 杨柳 摄▲2022年10月30日下午4点,孩子们找齐所有的地图碎片并拼出地图,长达两个小时的儿童剧游结束。新京报记者 杨柳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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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型教育模式:教培转型的“避风港”

  在玩《遇见·桃花源》之前,8岁的琪琪已经玩过约10场儿童剧本杀。琪琪的母亲吕萌(化名)介绍,去年冬天,琪琪第一次玩儿童剧本杀后便很喜欢。今年二年级的琪琪周末有舞蹈课和围棋课两个补习班,玩乐时间充裕,剧本杀常是孩子玩耍的第一选择。

  带孩子玩过多场剧本杀后,吕萌总结,几乎所有的儿童剧本杀都有一条主线串联,在剧情和线索中融入知识点。“孩子喜欢玩最重要。我没有太多功利的想法,只希望她开开心心玩儿就好,能学点啥都算赚了。”吕萌说。

  常语(化名)则是第一次带孩子来玩剧本杀,儿子阿喜今年6岁,在游戏前期,阿喜频频回头,四处张望,甚至因为看不到妈妈哭泣起来。游戏后半场,阿喜已经熟悉三位演员,拉着演员的裙摆聊天,跟着大孩子们奔跑,场馆里回荡着他大声呼唤“阿聪”的声音。

  游戏里设置的闯关问题对年纪较小的阿喜来说过于困难,不过常语并不在意。“他喜欢在群体中的感觉,这是在家里我陪他玩桌游不能给予的。”常语更关心的是阿喜的体验感,阿喜好动,唯一的补习班是英文戏剧课,“戏剧课和儿童剧本杀都能让孩子动起来,相比安静地学习,他更喜欢这样的活动。”

  但即使家长们对教育意义并不强求,悦河马在宣传中仍定义儿童剧游为:摒弃暴力、血腥、恐怖的情节渲染,保留了最精华的“推理”与“互动”。将历史文化、生活常识、自然科学、财商教育等知识,融进剧情和线索中,在游戏中掌握知识并加以应用。

  与“将知识内容娱乐化”的悦河马相似,在儿童剧本杀品牌推广中,多数商家会给这一游戏赋予“知识教育”“综合素养”“提升大语文阅读和写作能力”等价值意义。

  “现在很大一部分人对儿童沉浸式角色扮演认知还未完全打开,只认为是一种新的娱乐方式。目前的落地效果而言,远不止这么简单,儿童剧本杀已成为新型教育模式,也将成为新型非学科类型教学课堂,让孩子们多项发展多项学习。”小红书某热门帖子上如此定义儿童剧本杀。

  涌进儿童剧游市场的商家们,有的从儿童教育、教培机构转型,有的从成人剧本杀切入儿童细分市场,也有线下儿童书店为增强顾客体验而开设儿童剧本杀新项目。

  强调儿童剧本杀的教育属性,对重庆小新剧乐部儿童剧本杀项目负责人周彪来说,很大程度上与该项目是教培机构转型有关。打开小新剧乐部的小程序,在解释儿童剧本杀时,第一条即是“教育为本”:儿童剧本杀是对儿童教育的一次全新突破,它以知识普及为出发点,在欢乐的游戏氛围中提高孩子的认知能力、主动探索能力和团队合作能力,同时完成对知识的学习和理解,让教育回归其本质。

  2021年7月“双减”政策出台后,K12教育培训机构新思维在“双减”后孵化了新项目小新剧乐部——儿童剧本杀。据周彪介绍,目前儿童剧本杀面向7到15岁少年儿童,大部分玩家仍是机构内部的学员,“也是因为如此,很多家长对此非常困惑,他们期望这个消费能像从前的培训班一样,让孩子有明确的知识收获。”

  在小新剧乐部,玩家游戏的场地是新思维的教室。受场地限制,只能开展一些桌面剧本。由于机构的教研团队在“双减”后被裁员,小新剧乐部使用的儿童剧本杀剧本最初都来自购买市面上品牌发行方创作的剧本,价格为每本300元到800元。

  欠缺剧本的研发团队,工作人员只能把重点放在对剧本剧情逻辑的修改和知识点添加上。周彪说,目前团队已原创出了比较符合预期的剧本《代号:荧惑》。在火星探险的故事框架内,创作者融入了伯努利效应、杠杆原理和电路等知识点。孩子们会通过用鼓风机吹乒乓球的物理小实验,了解伯努利效应:乒乓球周围空气流速大,压强就变小,鼓风机朝上吹的力抵消了乒乓球自己的重力,使乒乓球悬浮在空中。故事演绎过程中,有道门被锁死,孩子们需要找到开门方法,解谜则融入了杠杆原理的科普。

▲重庆小新剧乐部《代号:荧惑》儿童剧本杀现场,该剧本融合了伯努利效应等物理知识。受访者供图▲重庆小新剧乐部《代号:荧惑》儿童剧本杀现场,该剧本融合了伯努利效应等物理知识。受访者供图

  “各类桌面剧本里,都会加入教育和实践的元素。科学探秘类型的剧本可以加入物理和化学知识,辅助以科学知识小实验。文化历史类则会加入人物生平和历史典故等。”周彪总结。

  山东的社区儿童书店约读书房则着重于“激发儿童阅读兴趣”的理念。负责儿童剧本杀项目的沙之琳称,约读书房开设的是“名著剧本杀”,剧本多来自于《金银岛》《西游记》《三国演义》《福尔摩斯探案》等图书。

  书店会在周末组织读书会,按照年级分级,由阅读老师带领着3到14岁孩子做深度阅读指导。沙之琳有两年阅读课教授经验,在实践中,她发现常规的课堂教授孩子们吸收的并不多,但如果给孩子们一个情景,以游戏的形式沉浸式引导,他们能吸收80%甚至更多。

  约读书房的剧本类型多为阵营本,孩子们被分成不同的阵营根据名著的脉络推进故事。曾经的阅读课老师作为DM(Dungeon Master的缩写,在剧本杀里一般被称为主持人,以下简称主持人),带领着孩子们沉浸式阅读,然后对名著进行讲解和阵营分配,游戏后,还会发给孩子们“复盘卡”,上面有诸如“请用几个关键词语评价曹操”等问题,让孩子记忆和复述名著里的内容。

  “领读,讲解,复盘”这样的阅读模式,与“双减”前语文网课教学中游戏化的教学设计相似,某种程度上是教学思路和方法的复制。对此,约读书房创始人,前学科教育老师李宗磊回应,“与学科类补课不同的是,我们不强调记住多少知识,更不强调书本内容,我们的目标是激发孩子的阅读兴趣,降低整体阅读的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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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尴尬”的儿童剧本杀商家

  2021年以来,“双减”意见及配套政策持续落地,不少校外培训机构寻求跨界转型,儿童剧本杀也随之出现。某由教培机构转型到儿童剧本杀行业的商家在介绍项目优势时分析:儿童剧本杀正处蓝海,成为了K12教育被监管后流量的承载体。

  多数商家都宣扬儿童剧本杀能填补儿童课外的学习需求。但2022年10月上旬北京的一则流调消息显示,感染者轨迹涉及悦河马家庭桌游剧本馆,引发了关于儿童剧本杀行业为“地下补习班”的传闻,网友热议:“流调信息协助破获一个伪装地下剧本杀组织,该组织实际是学某思老师语文补习班。”

  因此,一部分商家为了不引来“变相教培”的争议,便以“新娱乐”方式推广儿童剧本杀。北京蔚芽儿童剧本杀乐园百子湾门店负责人廖恪定义儿童剧本杀为“基于沉浸式情景体验的儿童消费升级新娱乐。”

  廖恪介绍,2016年,少儿英语培训机构KidsVIA蔚芽创立,2018年后,团队观察到教培监管趋于严格的趋势,决定将品牌从教育培训转型为“儿童娱乐”。蔚芽于2020年孵化出“玩剧本”子品牌,机构的教研团队用了约一年的时间创作了近20套剧本。如今,蔚芽共有100多套儿童剧本。

  “叫玩剧本,是因为我们根据历史经典和寓言故事改编剧本的目的,就是想让孩子们玩。而非教育。”廖恪强调。但进入市场后,廖恪和同事们发现无论是对家长或是推广平台,“玩剧本”的含义都难以解释清楚,便用更好理解的“儿童剧本杀”代替。

  廖恪认为,儿童剧本杀的兴起,恰好解决了“双减”后孩子们“不知道玩什么,能去哪儿玩,和谁玩”的问题。

▲北京蔚芽儿童剧本杀乐园百子湾门店内的墙壁上,张贴着蔚芽原创剧本的海报。新京报记者 杨柳 摄▲北京蔚芽儿童剧本杀乐园百子湾门店内的墙壁上,张贴着蔚芽原创剧本的海报。新京报记者 杨柳 摄

  廖恪回忆起自己的小时候,一放学,胡同里的孩子们都聚在一起,拍洋画儿,过家家,谁家盖房子门口有沙堆都能玩一下午。街坊四邻也都认识,下象棋的,聊天的,成群结队的孩子跑过去都要向大人们问声好,大人们通常也会逮住一两个小孩,问句“干吗去”。而现在,那些烙印着时代性的儿童游戏似乎已经消散,人与人之间紧密的连结也变得不可触摸。成长于楼房格子里的孩子们需要为每一种游戏付费,攀岩要去攀岩馆,游戏需要去游乐场,甚至儿童剧本杀,也不过是从前升级版的“过家家”。

  “对现在的孩子们来说,无论是玩的方式,还是一起游戏的玩伴,都少了。”廖恪说。

  北京夜不搜沉浸剧场的老板谢先生坦言,“双减”政策的落地施行释放了孩子们的业余时间。“(儿童剧本杀)受众面广,在‘双减’与‘未成年人网游管制’政策实施的当下,解决当下儿童教育与娱乐的空白。”

  夜不搜沉浸剧场于2021年年底开业,主营成人沉浸式剧本杀。2022年4月决定开设儿童剧本杀项目。经过约一个半月后,创作出了匹配剧场神话主题场景的《女娲的宝藏》。

  即使目前只有一个剧本,儿童剧本杀开设后,火爆程度立刻超过了成人。剧场周边1公里内有包括和平里第四小学、北新桥小学、朝阳实验小学等超过10所小学。2022年国庆期间,《女娲的宝藏》几乎每天开3到4场。

  但儿童剧本杀若只有趣味性,孩子们仅有“玩得开心”这一体验真的足够吗?“双减”之后的家长们,能接受不附带任何知识增量和能力提升的付费游戏吗?

  夜不搜正在筹备上线财商类儿童剧本杀《清明上河图》,孩子们将化身铁匠铺或者药铺的老板,模拟财商身份做一些财经领域的判断。500平方米的沉浸剧场内也将增添诸如算盘,宝石,订单等道具。工作人员在打造沉浸式体验上费尽心思,譬如,他们专门找设计师仿北宋的银票样式设计了一种货币。

  开发这一新剧本的理由,或许也与目前财商本的热门有关。“培养财商思维”“学习财商技巧”“提高智商,财商,情商能力”,加上这些关键词的财商本,在儿童剧本杀剧本选择上更受家长的青睐。财商本的火爆,背后是家长对财商教育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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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玩中学”,未来教育的新方向?

  “现在的家长关注效果外化,教培是这样、剧游也要这样,才能触达付费群体。”金一锴谈到,孩子的成长靠学习和吸收,剧游讲究在玩中学、学中玩,最关键的是可以锻炼孩子学习的欲望和能力,从“我要你学”转变为“你想来学”,“在解放天性的同时,吸收意愿是最强的。沉浸式的参与给综合素质带来的提升,是教培打不过的。”

  “玩中学”,这一通过游戏场景激发孩子学习知识的愿景,在现实落地中并不容易实现。《遇见·桃花源》儿童剧游游戏中,10岁的男孩烁烁显得疏离。玩投掷的小游戏时更是自己去其他商铺溜达。剧本推理情节较弱,很多游戏也更适合年龄偏小的孩子,烁烁表现得百无聊赖,只能把玩着道具,很难沉浸其中。

  向阿聪寻找线索,回答问题通关的环节中,烁烁被要求“说出陶渊明的两首诗”,他撇撇嘴,委屈地对阿聪说,“拜托,我哪儿学过这个。我是人教版的课本!”

  6岁的阿喜在遇到体能类的小游戏表现得雀跃,参与感很强,一旦遇到学识类的闯关问题,阿喜则答不上来。在探索商铺寻找地图的环节,阿喜很早跑向一家饮品店找到老板,但由于答不上“中国最高的山峰”这一问题,阿喜只能泄气地离开。

  据琪琪的母亲吕萌介绍,即使琪琪玩过多次儿童剧本杀,比较熟悉玩法,但仍对很多历史题材的剧本不感兴趣。她记得有次玩需要扮演唐代诗人的历史本时,因为对刘禹锡、李贺等诗人角色过于陌生,琪琪玩得懵懂,体验不好。

  除了目前儿童剧本分龄提示、分层标准尚未统一的问题,赋予儿童剧本杀教育意义的商家,真的能如宣传所说让孩子在游戏中掌握知识并加以应用吗?前学而思大语文教师林楠(化名)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林楠认为,在大语文的教学中,很多时候教师与儿童剧本杀中NPC(非玩家角色工作人员)的角色相似,需要通过服装、道具、演绎让孩子更沉浸故事。为吸引孩子的注意力,穿插游戏化的刺激,奖励和评测环节也与儿童剧本杀的设置相似。但儿童剧本杀只有“考”的环节,没有“教”的环节,也就降低了对主持人和教研内容的要求。

  就《遇见·桃花源》剧本文本来说,《桃花源记》是人教版八年级上册的课文,6到10岁的孩子对陶渊明陌生,设置“陶渊明是哪个朝代的人,说出陶渊明的两句诗歌”这样为推进情节设置的闯关问题,没有考虑到孩子已有的知识体系,实现“掌握知识,加以应用”有一定难度。“大语文课程里题目会有难度梯度设置,且会按照孩子不同的年龄心理认知特点和知识架构呈现,这对没有儿童教育经验的儿童剧本杀创作者很难。”林楠补充。

▲前学而思大语文教师林楠网课截屏,课堂上,林楠有时需要像儿童剧本杀的NPC(非玩家角色工作人员)一样穿上特定的服装。受访者供图▲前学而思大语文教师林楠网课截屏,课堂上,林楠有时需要像儿童剧本杀的NPC(非玩家角色工作人员)一样穿上特定的服装。受访者供图

  在对主持人的选择上,即使是教培机构转型儿童剧本杀项目的小新剧乐部和蔚芽,也没有选择曾经的教培教师担任主持人。

  廖恪认为,在引导孩子注意力、理解剧情走向、体察孩子的情绪变化、应对孩子安全方面的突发情况等方面,从教培老师到儿童剧本杀主持人某种程度上确实是能力的平移。“但教培机构的老师们常带着既往经验,总想让孩子们学点什么,关注孩子能否记住一些东西,甚至在游戏后会问孩子有什么收获,但孩子的快乐并不来源于此。”廖恪解释,“脱离剧本自由发挥的时候,孩子们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快乐。”

  “教培老师带本会更侧重知识点的传输,趣味性较弱。”小新剧乐部的负责人周彪有同样的看法。在周彪看来,剧本杀本质上仍是逻辑推理游戏,针对高年级孩子的剧本,对逻辑性要求很高,有过剧本杀经验的玩家,和有成人剧本杀主持人经验的人更适合主持人的能力要求。

  “儿童剧本杀中的主持人不像教培教师对孩子的知识构架有整体把握,剧本创作团队也不像专业的教研团队,可研发出完整的内容课程体系。目前看,儿童剧本杀更偏向娱乐而非教育属性,不会成为未来的教培。”林楠总结。

  中国文化娱乐行业协会秘书长孔明认为,获取知识、开发智力和社交需求是儿童剧本杀吸引家长和孩子的主要原因。他谈到,儿童剧本娱乐是在大的沉浸式娱乐中诞生的新形态,从规模等各方面来看,尚且达不到能形成行业的标准。“但对儿童剧本娱乐的要求,不论剧本创作、游戏过程,还是安全保护、应急措施,一定只会比面向成年人的更加严格。”孔明说。

  10月28日,北京市文化和旅游局审批部门相关工作人员称,经营者要建立内容自审制度,对所有剧本要自发进行评测和适龄提示,“最好配备专人来做内容管理”;经营期间有新增或删改,都应及时上传平台备案。此外,若经营面向儿童,则只能在周末、节假日和寒暑假开展,其余时间均不被允许。平日里,文旅部门、消防部门、安全生产部门会依次做检查。“目前对儿童剧本娱乐的要求也是普适性的,只是说面向未成年人的责任更重大一些,除了剧本,服装、道具等所有涉及的物料,都要自审。”

  几乎每本蔚芽原创剧本都有很高的立意,在蔚芽的官方介绍里,剧本《星球护卫队》呼吁孩子们为环境保护贡献自己的力量;《梦回禾田》是为了让零五后、一零后的小朋友了解袁隆平先生的光辉事迹,培养孩子们养成珍惜粮食的品质;奇幻本《黑黑的世界》介绍语是:当今世界正在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新冠疫情的暴发正在加速这一演变进程,越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全国人民、全世界人民越需要团结一心、抱团取暖。面对任何困难,积极向上的乐观心态都必不可少。《黑黑的世界》所讲的就是这样一个有关集体和正能量的故事……

  这些立意表达往往出现在剧本的最后一页。在一个半小时奇幻旅程的尾端,置身于故事中的孩子们会看到故事隐藏的教育意义。他们或许有所触动,或许没有。唯一确定的似乎是,孩子们不必再回答常在阅读理解中出现的一道问题:“你从故事中明白了什么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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