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杜珊妮
一份长达54页的内部调查报告显示，荷兰莱顿大学考古学系教授Corinne Hofman和其丈夫Menno Hoogland，因涉嫌违背学术诚信，以及长期滥用职权操纵他人搞学术不端，被该校停职。近日，校方宣布，已启动对夫妇两人的解雇程序。
Hofman不是一名普通的教授，她曾获荷兰学术界的最高荣誉——斯宾诺莎奖（the Spinoza Prize），被誉为“全世界最杰出的考古学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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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rinne Hofman。图源：莱顿大学网站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在学术界享有崇高声望和地位的女性科学家，却联合其丈夫，在1990年到2023年间滥用权力欺凌、恐吓、攻击和歧视学生以及其他教职人员，营造了长达33年的“恐惧文化”。
举报信件，顺藤摸瓜
2022年年底，莱顿大学考古学院的院长收到了3份口头报告。这些报告分别来自该校的1名教职工、1名客座教职人员，以及1名曾在莱顿大学就读的学生，他们同时举报该学院的一名教授有不当行为。
2023年1月，该院长再次收到了另外3份口头报告。举报人同样来自2名教职工和1名学生，但是却代表了一个至少超过10人的群体。
这些举报不是首次出现，早在2018年，该考古学院院长就已经收到了有关该教授有不当行为的线索。接二连三的举报信和不断壮大的举报群体引起了院长的重视，他向大学执行委员会通报了此事，并将举报信息提交给了校内的法务部门。
在与法务部门商讨过后，学院董事会成立了一个由院长、执行董事、1名高级人力资源政策干事和1名外部社会安全专家组成的定向团队，负责寻找潜在的举报人。该定向团队不进行任何调查，只听取有关人员的陈述并做大致记录。
一些举报人主动通过邮件或电话联系院长，不仅提供了有关此事的报告，还受邀与定向团队举行了单独会议。报告还透露，举报人不仅陈述了被举报教授的不当行为，还提到了另一名与该教授长期共事的学者，该学者曾长期任职于考古学院，担任高级讲师。
2023年9月，莱顿大学执行委员会成立了一个由3人组成的调查委员会，任命该校劳动法副教授Yvonne Erkens为委员会主席，负责调查这2名考古学院教职员工。
该调查小组通过36名线人的书面陈述和会议访谈，撰写了这份54页的调查报告。其中共有19名举报人，包括学生、博士生、博士后和常规教职员工，以自己的名义就被告人的不当行为和违背学术诚信的事实发表了声明，他们都曾与被告人共事过，或在其指导下学习。
Erkens等人并未在报告中透露任何相关人员的姓名，仅用“A号人”和“B号人”分别代指受到指控的教授和高级讲师。
但是，荷兰晨报NRC透露称，被举报的二人正是著名考古学家Hofman和她的丈夫Hoogland。此外，据莱顿大学独立周刊Mare和Science的消息报道，调查报告中披露的“A号人”身份细节与Hofman的简历相符。
“全世界最杰出的考古学家之一”
自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Hofman和Hoogland一直在莱顿大学考古学院就职。
Hofman于2007年被任命为教授，并在2013年至2018年担任考古学院的院长。她是荷兰皇家艺术与科学学院（KNAW）的成员之一，主要专注于从加勒比印第安人的视角研究该地区的殖民化研究。KNAW称其为“全世界最杰出的考古学家之一”。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Hofman撰写了数百篇相关领域的论文和书籍章节，并且拥有多个研究奖项。例如，在2013年和2014年，Hofman分别荣获KNAW Merian奖和斯宾诺莎奖。前者是一项针对女性科学家的奖项，获奖者将得到5万欧元的奖金，以及一件特别设计的珠宝首饰；而后者则是荷兰学术界的最高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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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fman荣获KNAW Merian奖，以及5万欧元的奖金。图源：莱顿大学网站
KNAW Merian奖项的评审团赞誉Hofman是“一个鼓舞人心的榜样，她积极鼓励有才华的女性研究人员从事学术事业”。当时，她曾慷慨地将该奖项的全部奖金用于资助有前途的年轻女性研究人员，为她们提供在其项目中攻读博士学位的机会。
Hofman的丈夫Hoogland于2008年成为该校的高级讲师。Hofman夫妇合作多年，在加勒比考古学研究领域有着突出的学术贡献和影响。
不择手段，无恶不作
不可否认，Hofman是一位卓越的科研学者。但是她的道德品行却与其学术声誉相去甚远。这份调查报告揭露了Hofman夫妇在过去33年间所犯下的各种骇人听闻的恶行，如同二人的“罪状书”。
据大学执行委员会称，第一起事件发生在1990年。尽管早年出现过有关二人实施伤害行为的举报，但是当时这些迹象被忽视了，调查人员也无法确定这些投诉没有被认真对待的原因。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2009年的臼齿盗窃案。当时，Hofman夫妇带领3名博士生前往加勒比海进行实地考察，为拿到存放在当地仓库的人类臼齿样本，他们策划了一场“声东击西”的偷窃行动：Hofman与当地政府人员交谈，转移其注意力，Hoogland则借此机会带领2名学生偷偷潜入仓库，并命令他们将臼齿从头骨中拔出。学生对此感到不可思议，出于道德原因，拒绝了Hoogland，并离开了现场。
然而，当学生走到仓库外，再次看向Hoogland时，目击了令其更加震惊的一幕：Hoogland完全无视考古学领域普遍适用的伦理和技术规则，用钳子、锤子和螺丝刀简单粗暴地从头骨里取出了牙齿遗骸。最终，Hofman夫妇在当地政府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带走了臼齿样本。
大学执行委员会在调查报告中指出，Hofman夫妇的行为是“非法的，相当于盗窃”，违背了学术诚信。此外，据3名学生的声明称，上述事件发生后，他们还遭到了Hofman夫妇的威胁，勒令他们保持沉默。
事实上，类似的事件早在2006年就发生过，暴力掠夺考古样本的疯狂行径只不过是Hofman夫妇涉嫌违背学术诚信的冰山一角。
举报人的声明指出，二人经常在没有实际学术贡献的情况下，要求博士生和博士后或想要独立出版的学者，将其列为出版物的共同作者。对于他们有实质性贡献的出版物，Hofman和Hoogland则通常要求将自己的署名位置安排在比其实际贡献更高的位置。
Hofman夫妇不仅在学术诚信方面有严重问题，还在个人生活和科研工作中表现出多种不当行为。
据调查报告显示，在进行考古实地考察时，Hofman夫妇未能为年轻女性提供充分的预防骚扰措施，反而强迫学生和其他教职工饮酒并参与当地的夜生活。更有甚者，他们还限制上厕所的次数。不仅未能提供充足的食物和清洁饮用水，以及良好的睡眠设施条件，同时给考察团队带来了过重的工作负担。
值得注意的是，Hofman夫妇还存在酒后驾车的问题。据目击者称，二人曾在此过程中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有时甚至会演变成肢体冲突。一次，Hofman指示其他教职工让她的丈夫冷静下来，因为Hoogland已经醉到无法控制自己。
此外，Hofman夫妇还涉嫌滥用职权剥削同事和学生。例如，让他人承担教学和论文监督任务，但是这些工作的成果和荣誉仍然归于Hofman或Hoogland的名下；在撰写资助申请和期刊文章时，剥削他人的劳动成果；或是利用其他教职工在职场中的弱势地位，迫使他们承担额外的工作任务。
调查报告还指出，二人曾公开诋毁和羞辱他人。例如，当面痛斥和嘲笑个人工作成果；讽刺他人肥胖；偏袒或贬低个人；挑拨离间，致使教职工和学生相互对抗。更过分的是，他们还歧视孕妇，将怀孕描述为抑郁工作，明显地无视甚至排斥已怀孕的研究人员及其伴侣。长期以来，Hofman夫妇通过提高嗓门、喊叫、发满是愤怒之言的邮件和威胁的方式，制造了一个充满恐吓的学术氛围。
不良学术风气盛行
据调查报告显示，对于上述举报，Hofman夫妇坚决否认，声称他们不记得举报人在声明中提到的许多事件，认为事件真相被歪曲或者被断章取义，还强调了举报人仅代表合作者中的一小部分，其中大多数人都感到满意。
二人为证“清白”，向调查委员会提供了59人的反驳声明，这些声明将他们的工作和行为描绘得非常正面。然而，委员会得出的结论是，其中57份声明几乎没有相关性，并指出针对他们的投诉是一致的，往往带有强烈的情绪且很有说服力，而这对夫妇的辩护只具有部分说服力。
调查报告还指出，不当行为的发生很大程度上归因于Hofman，而他的丈夫则扮演了帮凶或同谋的角色，报告称其“是一个密切参与的同事，有能力干预但是并没有这样做”。
Hofman夫妇的不当行为给受害者造成了巨大的伤害。至今，部分受害者仍将这种影响描述为“创伤性的”，其中9名举报人表示他们因此感到精疲力竭。一些人还表示，这影响了他们的职业生涯和自信心，他们本可以在健康的工作环境中取得更大的成就。
据Mare周刊报道，事实上，深受Hofman夫妇影响的受害者还有很多，只是他们考虑到Hofman在学术界拥有很高的地位和声望，以及广泛的国际影响力，担心遭到报复，所以选择了保持沉默。
而那些选择发声的线人表示，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希望向公众曝光个人遭遇的不公正，同时避免Hofman夫妇继续伤害他人。此外，他们认为，现在的莱顿大学比以前更愿意解决问题。
该调查报告的结果震惊了莱顿大学执行委员会，他们没想到如此严重的不当行为竟然持续这么长时间；同时也震惊了加勒比考古学界，再次引发了学术界对实地研究中容易发生的欺凌、酗酒和性骚扰问题的关注。
美国爱达荷大学考古学家Katrina Eichner表示，考古学在实地考察中培养学生的传统养成了一种“考古学牛仔心态”，他们白天非常努力地工作，晚上则尽情地酗酒玩乐。她指出，如果这些学校的负责人鼓励这种考古氛围，那么它就会演变成一个“兄弟会派对”，其特点是规模较大、气氛热烈，常常伴随着饮酒、音乐和社交活动。随着时间的推移，“考古学牛仔心态”会在学术界代代传承，由此形成了实地考古学研究中普遍存在的不良文化和风气。
考古学家Carol Colaninno表示，鉴于考古学界一直存在着“大男子主义文化”，所以对于一位顶尖女性研究员表现出恐吓或性别歧视的行为，她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在这个领域，女性被期待去迎合这种文化。
莱顿大学执行委员会主席Annetje Ottow表示，大学不会容忍这样的行为，将会从这份报告中汲取教训，进一步推动考古学院的文化变革，并改善整个大学的纠正行为系统。
“这不仅关系到学者个人，还涉及他们所处的环境——学院、大学，以及整个教育行业。”她说。
参考链接
1.https://www.science.org/content/article/report-slams-dutch-archaeologist-couple-intimidation-abuse-power-and-theft-human
2.https://www.universiteitleiden.nl/binaries/content/assets/algemeen/bb-scm/nieuws/240513-rapport/anonymised-confidential-advisory-report-to-the-executive-board-of-leiden-university-8-april-2024.pdf
3.https://www.universiteitleiden.nl/en/news/2024/04/leiden-university-starts-dismissal-procedure-against-professor-on-the-grounds-of-unacceptable-behaviour
4.https://www.mareonline.nl/en/news/devastating-report-how-archaeologist-couple-got-away-with-misconduct-intimidation-alcohol-abuse-and-theft/
5.https://www.mareonline.nl/en/news/leiden-professor-suspended-after-thirty-three-year-reign-of-terror/
6.https://www.universiteitleiden.nl/en/news/archive-divers/2013/09/knaw-merian-prize-awarded-to-corinne-hofman--archaeologist-of-the-caribbean
7.https://www.science.org/content/article/fed-archaeologists-aim-fix-frat-party-atmosphere-field-schoo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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