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错难免，宽容为贵丨NEJM_新浪财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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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医学界

当我以内科新晋高年资住院医师身份迈进医院大门，开始28小时值班之时，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即将犯下一个严重错误。

值班到一半，我被叫去收治一位几天前摔倒的患者，他由于脊柱骨折患上了马尾综合征（译者注：各种先天或后天原因导致腰椎管绝对或相对狭窄，压迫马尾神经，进而引起一系列神经功能障碍），此外还出现了新发房颤、尿路感染、疑似肺炎等其他问题。

这是我第一次遇到马尾综合征的真实病例，我对该病了解不多，只知道是一种需要紧急手术的急症。不幸的是，根据神经外科的意见，这名患者的瘫痪可能是永久性的，因此手术要推迟到其他病情在内科病房稳定下来之后再进行。

我知道如何治疗房颤。我尽职尽责地给患者开了控制心率的药物、做了心脏超声检查，并计算了CHA2DS2-VASc评分（译者注：用于评估房颤患者卒中风险的评分），评分显示他发生卒中的风险很高，需要使用抗凝药物。我认为最合适的方案是滴注肝素，因为肝素效果会很快消退，不会对后面的手术产生影响。

做完这些之后，当天晚上我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于是，我找了急诊科的住院医师朋友讨论这个病例。一开始他打消了我的疑虑，可后来又问我患者骨折是否合并了硬膜外血肿。我根本不知道还需要考虑这个问题，因此赶紧重新查看CT和MRI报告。“硬膜外血肿”出现在胸椎MRI报告中一长串重要结果的第五行，它突然间变得异常显眼。

当时大概是凌晨3点，我惊慌失措，立即停掉肝素滴注。我记得肝素逆转剂是鱼精蛋白，但以前从来没用过，所以打电话给药师求助。和她讲述事情经过时，我觉得自己的信誉崩塌了，而对方则以一种令人生畏的平静、克制语气回复我，这更让我觉得问题严重。

在你还是医学生时，如果因为漏掉关键细节而在多选题中选了错误答案，这并不会对其他人造成影响，受影响的只有你自己。在你成为实习医生并开始开医嘱时，其中的利害会增大，但你基本一直处于上级医生指导监督的状态。而成为高年资住院医师则意味着第一次面临真正的考验，考验我是否具备独立制定正确治疗方案的能力。而我失败了，并且一败涂地。

我的上级医生因其敏锐的临床洞察力受到住院医师尊敬，因其冷静果断的态度和直接坦率的风格受到住院医师喜爱。查房前，我请他到走廊上，告诉他我犯的错误。我非常羞愧，想着接下来可能出现的糟糕状况，可他的反应很平静，更关注下一步治疗措施。他询问了患者病情，并建议对血肿再做一次影像学检查。

他这样的反应让我更加难受，我原以为他会大发雷霆，就像自己想的那样不成器，甚至更糟糕，我简直是在害人。我当时想着他之所以这么平静，是不是因为早就注意到我的缺点，预料到我会失败。如今十多年过去了，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的反应实际上充满了同情。

幸运的是，我的错误没有导致患者病情恶化。他恢复得相当不错。而我则迷失了方向，陷入了无尽羞愧。我之前已经几乎全身心投入到住院医师工作中，“住院医师”也是我各种身份中最重要的一个，可我却犯了这样一个可怕的错误，完全违背了我“首先不造成伤害”的誓言。此时，以前收到过的所有负面反馈一齐涌上心头，证实了我最新的自我判断——我根本不适合做医生。

我筋疲力尽、不知所措，大脑完全无法思考还能做些什么其他事情，只能用继续工作来麻痹自己。那周晚些时候，当我和上级医生走在病房走廊上时，他告诉我，在他还是住院医师时，曾经错误地给一位胃肠道出血患者滴注了好几天肝素。我很震惊，这位受人尊敬的医生，这位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为我家人看病的医生，竟然会犯下如此粗心而危险的错误。

在当时的我看来，在“追求完美的有毒文化”中培养出来的“好”医生不会犯严重错误。而我的上级医生并不是一个“坏”医生，恰恰相反，他十分优秀。如果像他这样的人都会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是不是我并非不可救药？好医生是不是也会犯错误？我那时还没有意识到，医生也不能免于“只要是人，就免不了犯错”这一至理名言，事实上医生每天都在犯错。

听完上级医生讲述自己的失误后，我不再感到孤独，这多少让我从羞愧的重压中解脱了出来。他似乎想让我知道，他并没有放弃我，这让我开始思考我也许也可以原谅自己。

现在，我十分庆幸听到了上级医生讲述的亲身经历。他这样做，不仅使医疗错误不可避免这一现实变得正常化，也使在病例审查会议之外谈论医疗错误这一想法变得正常化。虽然这些会议有助于明确导致错误的因素，却无法平息我们脑海中令人夜不能寐的声音：“这种事根本不会发生在更优秀的医生身上”。

那次值班之后，我又犯了很多错误，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每个外科医生心里都有一块小小的墓地，他们会不时地去这个充满痛苦和悔恨的地方祈祷，他们必须来这里为自己的失败寻找一个解释。”这个比喻反映了严重错误发生后随之而来的深切悲伤，当事人的内心感受是正在失去一样神圣的东西，正在违背“要治愈，不要伤害”的誓言。

在医学界，我们并不经常谈论我们所犯的错误。然而，一旦发生严重错误，最能治愈我的是其他医生和我分享的犯错经历。事实证明，他们在分享这些艰难故事时表现出的脆弱和同理心，是唯一真正能治愈我羞耻感的良药。现在我有了自己的“墓地”，当我去那里时，我并不孤单，因为我想起了我所尊重和信任的医生的经历，包括我的导师、同事和朋友。

认识到我们可能会犯下严重错误、造成损害，这令人恐惧，也令人深感羞愧。但我们仍然每天准时出现在医院，虽然我们知道即使付出最大努力，错误也在所难免。当我们聚集在值班室、走廊和空荡荡的检查室，彼此分享自己的糟糕判断和失误时，我们在共同挣扎奋斗中建立起精神纽带，也承认我们都存在局限性。

然后我们重新投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