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将沉没的小岛上,人们过着怎样的生活?

在即将沉没的小岛上,人们过着怎样的生活?
2024年07月26日 09:02 市场资讯

这是一个凄美的故事。丹吉尔岛是位于美国弗吉尼亚州的独特岛屿,切萨皮克是坐落在岛上的小城。那里生存条件恶劣,但仍有 470 位岛民在这座小城里顽强生存,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然而,由于海平面的上升,丹吉尔岛正在消失,逐日被大海吞没:从 1850 年至 2017 年,岛屿面积已缩小了 2/3。海浪冲开了岛民祖先的墓地,让这些虔诚的岛民十分担忧。当时,专家认为,再过 25 年左右,丹吉尔岛就会被彻底淹没,岛民们将不得不放弃家园。

2016—2017 年,记者厄尔·斯威夫特在丹吉尔岛生活,与这些依水而居的人们一同捕捞蟹和蚝。他记录岛上古老的传统,描绘岛屿的过去,也遥望它空洞的未来。即将从世间消失的切萨皮克——它的命运已无可逆转。

经“鼓楼新悦”授权,我们摘选了《切萨皮克安魂曲》一书的引子部分,分享给读者。

暴风雨过去一天后,卡罗尔·普鲁伊特·穆尔爬进她的小艇,向迦南(Canaan)的废墟出发。

她习惯从港口出发后向西航行,进入那条横穿丹吉尔岛的船道。她会轰开节流阀,在船头抬起、船尾下沉时蹲伏向前,6 英尺高的个子随着拍击在玻璃纤维船体上的浪涌起伏晃动。她一只手把住舵柄,另一只手压低鸭舌帽以减弱风吹的影响,加速把县码头和停在港口的 20 来艘船甩在身后;右舷旁,蟹屋列成犬牙交错的一排——这些棚屋饱经风霜,搭建在支杆上,高出海面几英尺,周围的平台上蟹笼堆得高高的。这是个小小的水上商业区,是世界上最大的捕蟹业渔场。

经过最后几个蟹屋,沿航道驶入切萨皮克湾。她几乎每天都会把船甩到北边堤岸的一个拐角处停好。在一年中的这个时段,她总是逆着盛行风行船。当风与浪的方向相反时,航行绝非易事。

与邻里的大多数人一样,卡罗尔·穆尔出生于航海世家:她是家族中出生在丹吉尔岛上的第八代人,早在会读写之前就已经能操控船只了。在丹吉尔岛与弗吉尼亚州距它最近的陆上城镇之间,有 16 英里的开放水域。

下午,她通常会沿着树木稀少的滩涂海岸航行,岛民们称这片无人居住的滩涂为“上方岛”。大约航行1英里后,就会抵达丹吉尔岛的最北端。100 年前,这里曾经有一处兴旺的社区。很久之前,迦南的土地便被海水冲刷殆尽,但荒凉的沙滩于她而言就是邻近地区和城镇喧嚣中的一处桃花源。还有其他东西:她偶然捡到了曾经装满成药的小空瓶,是百年前旅行推销员卖给岛上妇女的——“哈姆林牌神油”,一种 19 世纪的补药,可以治疗癌症、扁桃腺炎及“狗咬”;还有“格林牌万能擦剂”,一种“人兽通用”的万能灵药;以及“特林顿牌救命巴尔萨摩膏”,当时的广告宣传说它能治疗肾结石和“内在的弱点”。她还找到了 18 世纪的陶烟斗和已经失去头部的瓷娃娃,并收集了一些边缘已被海浪冲刷光滑的陶器。

她从沙子里翻捡出的每片遗物都是她与祖先的有形联系,因为她父亲的家族曾在迦南繁衍数代,并一直坚持到最后才离开。那里曾经有自己的学校、一个杂货店和三十多栋房屋。1962 年她出生的时候,迦南已经废弃几十年,没有留下任何建筑。但在她小时候,还在那里见到过漫步的鸡和山羊,还有野玫瑰丛、大黄丛、数不清的大茴香,整个地区闻上去像一块甘草糖。她还记得和父亲一起,在山地苦槛蓝中迂回前进,走进滩涂深处一块小小的、离水很远的墓地,朴素的大理石墓碑诉说着虔诚的基督徒、忠诚的妻子、勤劳的船工的一生。

在这里,她的曾祖父母,曾祖父母的父母,曾祖父母父母的父母,还有他们的父母——那些留存在她的血液中、她的样貌中、她的行为习惯中的人物,度过了他们的一生。这里告诉她自己未来的样子,也提醒着她一切事物的无常。有时候她会在这里沿着水边漫步,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还有些时候她只是逗留几分钟。几乎每次,她离开的时候都会觉得自己更坚强、更稳定、更理智。

只是,这个下午格外不一样。过去的 3 天里,颶风“桑迪”(Sandy)肆虐丹吉尔岛,带来的大风时速在 50 节或以上,阵风速度可达 70 节。狂风与海浪一起,誓要把这个地方吞没。翻卷着白沫的巨浪从东边涌入,扑打道路,淹入房门。海峡中的海水涌上来,卷走所有未固定好的东西。水位最高的时候,只有高地上的几个点和一座拱桥得以幸免。

现在,随着天气放晴,穆尔目力所及的所有东西都展露出异乎寻常的细节。几座蟹屋被冲垮了,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它们错杂的胶合板上的纹路,木板断裂的岔口上泛着和煦的、不甚真实的黄色。蟹笼被抛进浅滩,屋顶和方角码头扭曲的碎片散落在水边的芦苇丛中。水一直淹到小艇的船舷。

她加速进入海湾。这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万里无云,天空是一片深邃的、无瑕的蓝色,水面光滑如镜(slick calm)——在丹吉尔岛当地渔民的口音中是“slick cam”。镇上树木倒伏,院子里堆满海浪从滩涂里卷来的垃圾,家家户户都在把损坏的家具和地毯拖出门外;在风暴过后几个小时就体会到这种平静,感觉颇不真实。

不出所料,当她环绕岛屿北端时,看到迦南也未能幸免。三条新的水道劈开海岸,海岸线支离破碎。她踏过许多年的沙滩大半被卷走,失去了这层防护缓冲区后,切萨皮克湾的海水拍击着曾生长过滩涂草地的黑色草皮。泥土随着海浪的冲刷变得支离破碎。

她沿着海岸航行,直到找到一个可以停船的地方。当她从船中爬出来时,注意到离岸一两英寸的地方有什么东西:一个沾染了污迹的褐色球状物,一半浸在大约 6 英寸深的水里,随着海浪的来去而轻柔起伏。她走近一些,看到其实有两个球状物。犹豫了一会儿后,她弯腰拾起其中一个,发现是一颗人类的头骨。

这枚头骨保存得很好,眼窝被海浪冲刷得很干净。看上去它属于一个成年人——但下颌部分和上牙都已经消失,所以只能推测这么多了。她把它的伴侣也救了起来,保存状况差不多。她把两枚头骨妥善地放在远离涨潮线的高高的岸上。

当她还在试图消化自己的发现时,视线落在自己脚边一系列相似的事物上——先是胸腔,然后是锁骨,再然后是骨盆和其他一系列人类骨架的组成部分,直到最小的脚趾骨。遗骨正面朝上,最上面的 1 英尺暴露在外,其余部分依旧埋在土中,如同浅浮雕。遗骨周围散落着一副棺材的痕迹,再外面则是一个深入土地的边缘清晰的四边形:一座坟墓。

喏,几英尺外就是另一座坟墓,里面是另一具完整的遗骸,也一样只露出一部分,头骨两侧有发梳被黏土紧紧固定住。再往前是第三座坟墓,大一些的棺材里装着一具小小的棺材,里面是一具小孩子的尸骨,看上去最多是个刚学走路的儿童。尸骨身周的寿衣早已朽坏,但当初扣紧衣物的两颗白扣子还在那个孩子胸骨的位置闪闪发亮。

卡罗尔·穆尔看向周围,发现附近还有七八个坟墓,三三两两零散地分布在水体边缘。一座坟墓里出现了第四具完整的遗骨。其他的坟墓都是一团糟,海浪把里面的东西全冲乱了。最上面是一节脊椎。然后是胫骨。再下面是下颌骨。几码开外散落着白色大理石的墓碑,与她记忆中小时候看到过的一样。在这 40 年内,海湾一点点凿下海岸,偷偷蚀空迦南地下,吞食土地,向岛内挺进了四分之一英里之深。

时间向后跳,来到四年后一个微风习习的晴朗午后。我正在上方岛的黏土海岸上仔细搜寻,试图描绘曾经的迦南——仅仅是粗略描摹,因为就像丹吉尔岛人说的那样,它“溺死在海中”,现在不过是切萨皮克湾海水下一块漂亮的近岸海底。螃蟹急匆匆地爬过曾滋养过这里的蔬菜园,爬过房屋的地基,爬过兼做循道宗教堂的学校的残骸。

实际上,许多年前,比 2012 年飓风“桑迪”扫过大西洋沿岸、卡罗尔·穆尔见到惊悚一幕的那个万圣节还要早许多年,迦南就已经沉入水底;墓园要比迦南本身更深入岛内数百英尺。现在,她曾磕磕绊绊走过的坟墓也完全没入海底了。

海湾偷走了一些东西,却也归还了一些碎片:上一波涨潮退去后,海岸边留下一批方形的手工钉子、生锈的机器残件、边缘饰以蓝色和粉色的陶瓷碎片,以及曾荫蔽迦南的住宅的大树的树根。我拾起了一枚钉子,一件古老的冰蓝色瓶子的颈部,还有一团浪蚀的树枝。每隔几周,卡罗尔就会从日渐逼近的海水中把墓碑抢救出来。我在这些墓碑中漫步。“怀念波莉·J.帕克斯,死于 1913 年 12 月,享年 37 岁”,“内莉·A,S.E.普鲁伊特和伊娃·I.普鲁伊特夫妇心爱的女儿,两周岁前夭折”,“玛格丽特A.普鲁伊特,生于 1836 年,卒于 1901 年”。

我对着墓碑沉思了许久,好奇这些墓碑上的名字的主人是否曾想过,有一天海湾会占领一切——吞没他们的家园,他们的整个村庄,然后是他们的埋骨之地,只留下这一点点痕迹证明他们曾存在过。最终我认为这不太可能。切萨皮克湾之前一直是蹑手蹑脚的。

普鲁伊特家族和帕克斯家族的人可能几乎从未注意到,海浪在啮咬海岸,这边啃去一小块,那边叼去三两点。直到前述的三位岛民入土为安之时,人们才发现那些微不可察的侵蚀已成大势:海水的侵蚀从一天半英寸增加到一个月 1 英尺;在一年内,在没有大风大浪的一年内,海水又前进了 15 英尺;最终,在一个黎明,海浪拍打在自家门前。

丹吉尔岛各处都是这样。海水的进攻仍在继续。从我站的地方,可以直接越过上方岛宽广的滩涂看到丹吉尔岛的风景:人行道一般宽窄的小巷两旁排布着安有防浪板的房屋,屋顶倾斜陡峭;联合卫理公会斯温纪念教堂(Swain Memorial United Methodist Church)的尖顶,这所教堂数代以来都是承载着丹吉尔岛文化和精神的核心建筑;以及更上方些的天蓝色水塔,一面画着一只巨大的橙色螃蟹,另一面则涂饰了一个巨大的十字架。

这个社区与美国其他任何社区都不一样。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独立于世太久,甚至已经形成了自己独有的语言风格,那是一种抑扬顿挫、词汇古旧、元音扭转、韵律奇异的土语。这里的人们真正称得上是“两栖”,他们遵循切萨皮克湾的时令捕获蓝蟹这种珍奇美味,捕捞量居首位。这个社区由老派的基督徒组成,有点类似于神权政体,不允许贩卖酒类,并曾因为性爱和啤酒的镜头拒绝一部知名电影在此取景拍摄。而且相当重要的一点是,岛上的居民其实组成了一个相当大的家族:除了少数几人外,所有岛民都可以将血统追溯到一个共同祖先身上。

在过去的 240 年里,他们都在一片泥泞的滩涂上生活。涨潮时,岛上的最高点与潮头的高度相差不足 5 英尺,甚至少有高度差达到 3 英尺的地方,绝大部分地面高出潮头不足 1 英尺。而现在,面对着上涨的海湾,这片土地消失得更快了。雪上加霜的是,这座岛屿正在下陷——实际上是正在沉入地壳中。满月的引力不但吸引着海水漫上岛屿边缘,还直接让海水透过地面涌入岛内,将庭院变成池塘。事实上,切萨皮克湾南部的相对海平面上升——海水连绵不断地上涨和地面不断下沉——的速度在地球上是数一数二的。在所有坐落于河口的城镇中,没有任何一个像丹吉尔岛这样受到气候变化如此大的影响,如此脆弱。

在海水边沿,我发现了一件银色的金属托架,大概两英寸长,呈卷状,有些像小提琴的琴头。我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卡罗尔·穆尔在大约 45 米以外的海岸上搜寻着,我带着新发现的小玩意儿走过去。她扫了一眼就认出来了,说:“是棺材上的。”

几分钟后,在检视草地上的一个潮水坑时,我发现了一个看上去像是浮木的有趣物件。它呈浅灰色,有 4 英寸长,像手抄本插画中的树干。它像羽毛一般轻,腔体滤空,边缘有许多小孔。

我在一闪念中意识到,这是人骨。

我轻轻地将它放回地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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