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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3月28日，日本音乐家坂本龙一病逝，享年71岁。这位世界级大师与音乐相伴一生，留下了无数经典曲目。在2020年6月被确诊癌症后的第二天，他就举办了一场全球直播的演奏会。音乐不仅是他的事业，也是他对人生经历的内心表达，这种心境的变化唯有现场演奏才能真切传递，即便是同一首曲子，在不同年龄阶段弹奏出的情绪也迥然不同。
《坂本龙一：杰作》（以下简称《杰作》）记录的是他离世前半年的最后一场钢琴独奏。拍摄的初心很简单，病重之后坂本龙一已经很久没有公开活动了，他的体力再也无法支撑长时间的演奏，于是他只能从自己庞杂的作品中选取出20首，一首首间歇弹完再整合发布。场地选在了音效最好、也是他40年前工作过的录音室。这是他与观众的告别，亦是他对人生的一次回望。
有人说这是一部不需要睁眼的作品。诚然从画面来说《杰作》很难称得上是电影，因为影像的作用被刻意弱化了，在固定的场景、少量的机位、高反差的黑白滤镜下，连色彩都变得不再重要，音乐的魅力则被无限放大。当琴声充盈影厅，每个人都只想闭上眼静静欣赏。而当那些经典的影视配乐响起时，熟悉的画面自会浮现在我们的脑海中。
全片仅有的人声出现在演奏间隙。在弹错的时候，坂本龙一说“我想再来一次”；疲惫的时候，他说“我要休息一下”。剩下的就只有现场录制不可避免的轻微电流声以及偶尔掺杂的沉重呼吸。一旦联想到医生说，那时坂本龙一已经因为治疗副作用而出现手指疼痛和麻痹症状，每一次弹琴都会产生电流般的刺痛，这些微小的“噪音”也似乎变成了病痛的具象化，让听众与他更加共鸣。
尽管视觉沦为了次要，有几个镜头还是令人动容。比如演奏开始前有个坂本龙一直面镜头的特写，与过去我们熟悉的圆润脸庞不同，彼时的他瘦削得惊人，可当他两手一抚那标志性的中分刘海昂起头来，又依稀可见那股曾经的意气风发。也许双手不再灵活，记忆会逐渐模糊，疼痛让他筋疲力尽，可对音乐的热爱依旧如此鲜活耀眼。还有全片的最后一个镜头，坂本龙一已经离开，琴键自己在弹奏，黑屏后隐约能听到走远的脚步声。弹琴的人终会退场，但音乐会永存于世，一如他留给世人的作品。
而让笔者印象最深的一幕，莫过于倒数第二曲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镜头转向侧拍，昏暗的录音室内只有他身旁一盏小灯照亮。那团光晕悬在他上方像一轮满月——坂本龙一最后的自传书名就是《我还能看到多少次满月升起》，出自电影《遮蔽的天空》里他最喜欢的台词：“因为不知死何时将至，我们仍将生命视为无穷无尽……目睹满月升起的时刻又还能有多少次呢？或许最多还能有二十次。”这一幕的悲痛之处在于，观看电影的我们早已清楚知晓这盏小灯的满月将是最后一次升起，再也没有以后。
坂本龙一其实不是第一次患癌。2014年时，他就被确诊过口腔癌，后来痊愈了。在那期间，他也拍摄过一部纪录片名为《终曲》，但并非像《杰作》这样专注于展现他的音乐，而更多地是记录他本人。
那时他心态还很开朗，侃侃而谈自己的过往趣事。他说，自己创作《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一曲的契机是有导演邀请他去参演《战场上的快乐圣诞》的电影，而他当时太年轻，抱着一种别扭的心态提出了“让我配乐我就参演”的要求，最终不仅得演戏还得创作音乐。
年轻时的坂本龙一似乎总是这样不断接受挑战，也乐于征服困难。曾经在临上场录音前被导演要求修改曲子，原本想说来不及，却又被一句“恩尼奥·莫里康内就能做到”而激起了胜负欲，在半小时内火速改好乐曲。他也曾为了博得导演的青睐而在一周内写出了45首曲子，大笑着感叹道：“幸好那时我还年轻，不然身体扛不住。”
直到第一次患癌后，他才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年老与体力不支。有一位他很喜欢的导演邀请他为电影配乐，但是他却“无论再怎么努力，一天也只能工作8小时，这显然是赶不上进度的”。那部电影正是《荒野猎人》，小李子荣获奥斯卡影帝之作，也为坂本龙一赢得了金球奖和英国电影学院奖最佳配乐提名。
而当第二次确诊直肠癌时，医生告诉他预计剩余寿命只有半年时，他愈加感到焦虑和恐惧：“这就是现实吗？我感觉不出来。是接受只有半年生命还是忍受各种副作用再活五年呢？我是不是该选择安乐死？”
坂本龙一是个热爱记录生活的人，他会为了录下远古冰川融化的声音远赴北极，也会在大雨滂沱时站在雨中聆听水声。所以生命的最后阶段他不仅坚持创作音乐，还用文字、影像、声音等各种形式记录自己临终前三年的变化，制作成最后一部纪录片《最后的日子》。
通过这跨越近十年的三部纪录片，我们看到了他的乐观、释然，也看到他对梦想的努力和执着。即便抛开闻名遐迩的音乐家身份，这样真诚且丰富的心路历程同样值得一看。坂本龙一为我们留下的，远不止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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