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与“个人主义”

老子与“个人主义”
2022年07月08日 00:00 秦朔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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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刘子 | 文 

  老子是谁?

  这其实是个一脸懵的问题。

  由于史料匮乏——唯一算正式史料的,只有司马迁的《史记·老庄申韩列传》,不但把一堆大咖挤在一起,还只有几百字,而且说得扑朔迷离,比如里面说老子活了160-200岁。

  事实上,老聃、老莱子、太史儋,到底是一人还是两三人,连司马迁都搞不清楚,就只好避重就轻地记几笔。

  民国以降,中国人不研究先秦已经很多年了。主流观点来自胡适,他认为老子生于周灵王初年,比孔子至多不过大20岁,钱穆等则认为老子在孔子、乃至庄子之后,很多事迹是后人一再杜撰,《道德经》也出于一个无名人士之手,所以他压根不怎么研究老子。

  冯友兰则站出来调和,“至于孔子以前或同时有没有名老聃的一个人,我认为是无关重要的”,不过他也认为,“总之《老子》一书是出于孔子以后的”。

  那我们就依老冯之言,研究“蛋”而不去穷究“生蛋的母鸡”了。否则,就“老子是谁”这个问题,恐怕就得连同道术、玄学一样,越搞越“神秘主义”了。

  于真实历史来说,有两点可作研究老子的基础:

  一是老子是楚国人,当时的南方人是新兴民族,是化外之地,没什么拘束。如梁启超言,“南方人对比北方,北方性质严正保守,南方人活泼进取,这是历史普遍现象”,所以,老子学术有鲜明的个人自由主义和革命色彩;

  二是老子长期担任周朝守藏史,大致为国家图书馆、档案馆馆长。“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看得多、知道得多、想得也多了,就容易往高深上、而非实用主义的路数上走。故老子的道家,与实用主义的儒家、墨家并不对付。

  与孔子类似,老子也出身于贵族世家,在守藏史位置上做得也不是特别稳当,中间还被罢官过几次,一度回楚国隐居。后春秋战国之际大乱,干脆弃官归隐,骑青牛西行,至函谷关时,受粉丝关令尹喜之请,而著《道德经》,这才有了“道”的诞生。

  所以,老子也是一精英,行的也是精英主义路数,差别在于,儒家走向“众人”,道家走向“个人”。正因为这种“个人主义”和“自我回归”:一方面,道家难以走向实用、广泛传播,从而无法与儒家抗衡,后被儒家逐步整合;另一方面,“走过世界,回到自己”,不管名商巨贾、帝王将相,还是知识分子、成功人士,再征服世界、大杀四方,回过头来都得解决与“自己”对话、握手言和的问题,因而道家之大智慧,又比儒家更具世界范围内的传播性。

  每到世界纷乱、自我迷失之时,西方思想者们就无比乐衷“道”“禅”之类的东方智慧。从《战争与和平》的托尔斯泰对“道”的推崇,并亲手翻译部分《道德经》,到美国战后垮掉的一代,罗伯特·M.波西格通过《禅与摩托车维修技术》对西方思维进行反思,并将“禅”与“道”描述为人类终极智慧,到当下“全球最具影响力的思想家之一”罗伯特·赖特,在风靡西方的畅销书《洞见》中,用现代心理学、脑科学解释印度和中国哲学,并追求“空”、内心自由、“万物归一”等东方智慧……老子和他的“道”,正是中华文明最迷人的存在之一。

  “Who is Lao Zi”?怕是也有不少一脸懵的老外迷弟。如何将道与禅这样,与自己对话的终极智慧(而不是主义)推向世界,成为全球普世价值,我们得开始下功夫了。

  老子、庄子与道士

  虽然老、庄同为道家之祖,但“老学”与“庄学”,实为一脉相承的两种学问,两者对比,才能真正理解“道”。

  先秦诸子,像墨子这样出身平民的纯属例外。庄子,战国时宋人,祖上为楚国贵族,但为人不羁放纵爱自由,楚王唤来不上船,宁愿呆在宋国做个小小的“漆园吏”(管漆园的官吏),世人称“漆园傲吏”,还被誉为地方官吏之楷模。后隐居并终于南华山。

  相比《老子》五千字的纯粹抽象,庄子著述颇丰,洋洋洒洒十多万字,涉及“天道”、自由、平等、游世、辩证等各种思想和方法论,此不赘述。且庄子为人潇洒恣肆,拥趸很多,是光大“道家”的关键人物——墨家缺乏承上启下的二号人物,是其不断式微的一大原因。

  这里重点对比老、庄之差异。老子与庄子,是道家的一体两面,一体,指“道”的思想;两面,指不同的得“道”方法。

  如何理解老庄之“道”,我认为,可初步概述为“大道”-“小我”-“随变”。

  首先是大“道”。可理解为世界观。

  不同于儒家的“人本主义”,凡事以人为出发点,道家认为天地辽阔,人的地位太小,以“有涯随无涯”,是不可能的。所以,道家主张把人放在万物间看待,即钱穆所言“物统”,朴素的唯物主义。

  《道德经》,道与德其实是两个词。“道”通宇宙观,追问世界的本源、“第一义”是什么。老子的答案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事物的本源在“自然”(自然而然),也就是真理。但是,“物物者非物”——造物的终极事物一定不是“物”,那么是什么?

  西方后来的答案是上帝。老子的答案是“无”或者“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庄子则更具体和科学化,答曰“气”——气聚成型,而成“生物”,气散则如魂飞魄散,意味着死;气散后,再重新组合、聚集,又成新的“生物”……如此周而复始,万物归一,生生不息。

  “道”这么神,那如何得到呢?那便是“德”。如果说“道”是万物的总原则、真理,那么“德”就可理解为万物自然的禀赋,以及化“无”为“有”的规律,即《老子》说的“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以及《庄子》的“物得以生,谓之德”。

  所以《道德经》,说的就是“道是什么”+“如何得道”——可见道家讲的是天地之道与德,而儒家讲的是人伦之“道德”,完全不是一回事。

  由于“道”实在宏大,就导致一个问题,那就是“道”在解放人的同时又压制了人,人成了“小我”。所以,道家的大智慧落到实处,弊端也开始显现——过于唯物,以道压人,否定人的主观能动性,都去做“小我”,这社会就难发展了。

  面对大“道”,人太渺小,怎么办?便进入“人生观”。老、庄截然不同:老子一面答曰无为,一面说“我有三宝……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谨小慎微、步步留心,不瞎哔哔;庄子的回答则干脆多了,“物无贵贱”“逍遥游”——庄子思想还有“约分”的一面,即人应当各自约束在自己分际之内行事,逍遥游也是在自己的“约分”之内,在此不展开。

  所以庄子跟好友惠施争辩,“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所以庄子死了老婆,“鼓盆而歌”——既然根本无从知道妻子死后是快活呢还是不快活,那徒为悲伤岂非多余?“小我”的这点烦恼又算得了什么?

  接下来是价值观。“小我”“无为”,并非真的什么都不做,而是以无为之法行有为之事。那么如何行事?关键是“随变”。

  《老子》说,“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就是说,有与无永远在那里变化,有即没有,没有即有;庄子则认为,天地万物,无时不在变化中,故曰,“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都是在强调变之哲学。

  如何理解这个“随变”?老子讲“阴阳”,庄子则画了个“圆”。一般来说,佛法、西方宗教、科学讲的“过去、现在、未来”,无始无终,是一条线,不可知论。庄子则创造性地认为,既然你不知道开头何始,结束何终?又怎知开头和结束是两个,而不是一个呢?结合他的“气聚-气散”论,“始”与“终”相互转化,他就把首尾一衔接,画成了个圆。

  后人便将老子的“阴阳”与庄子的“圆圈”结合,画了个八卦,同时,将“心斋”(修身养性)、“坐忘”(打坐)等方法提炼出来,逐渐搞出一套“CI”(企业形象识别)系统,有理论、有区隔、有可以标准化复制的方法论,至汉代时,道教、道士便登上历史舞台。

  尽管道家反士,看不起士,主张绝学归耕,但“道士道士”,后人还是把“道”看作了“士”。而且,老、庄本来也非民,本来就是士。所以大概来看,有知识又不事生产的,古人都把他们归作士了。不同在于,儒是走向众人之士,道是回归个体之士。

  命运

  如上,对普通人来说,爱讲大道理的道家难免有些枯燥。所以先秦时期,老、庄、道家都不算流行。直到汉初,文景二帝在大乱后施行休养生息、“无为”,黄老之学才开始盛行,汉末再乱,庄学再起,但走着走着变成玄学,仿佛是说,最好能吸风饮露,便可无赖于社会、隔绝于社会。

  中国人本不信命、鬼神这样玄乎的事物。

  鲁昭公七年(孔子十七岁时),郑国国卿子产赴晋,晋人问他,听说郑国伯常闹鬼,伯这个人都死八年了,难道真的有鬼吗?

  子产回答说,有。他解释说,人一生下来叫“魄”,是指生下来的躯体(生理),生魄之时,连带着有“魂”(心理、精神)。魂之在魄,犹如一个东西上有亮闪闪的光辉,这光辉处就叫“阳”,不发光处就叫“阴”。伯生前精神、作用更强,“光辉”、阳性也多些,所以骤然横死,也有余劲未歇,历久不散,才有了“鬼”的出现。至于老年人或久病而死的人,精气不足,魂飞后就很难再现形、作祟了。

  那什么又是“神”呢?当生前精神、作用、“光辉”强到一定程度,还能影响后世,便称为“神明”。所以黄帝“生而民得其利,死而民畏其神,亡而民用其教”,就可以“活”三百年,而成“神”。

  在世界普遍停留在初级拜物教、不明觉厉的2500多年前,我们的先人就有这般见识,真叫人自豪。可惜,这样的科学观没能传承下去,不然,后世中国恐怕是另外一条演化路径。

  孔子反对鬼神,但为了社会秩序,捡起了“天命”,故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墨子则充满矛盾,把唯物主义科学观与“天志”“明鬼”搞在一起,他们都将中国人的思想掰向另外一条路。加上道家,虽然立意宏大,具有一定科学启蒙思想,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小我”“约分”。从此,中国走上爱讲“道”“理”不爱讲人性,大智慧、人生观发达,而世界观、价值创造停顿的循环之路。

  汉武帝后,虽然儒家独尊,但各种思想也相互借鉴、融合。比如道家,就从儒家经典《易经》中吸取养分,搞出了个阴阳家,专去讲阴阳五行、鬼神命理之事。至汉末两晋,又搞成个避世自嗨的玄学。同时,道士们还与君王修仙不死的渴望、民间对鬼神的畏惧结合,大搞炼丹、神仙、算命等迷信活动,道家也逐渐由科学、智慧蜕化成神神叨叨。

  尽管唐初几位皇帝,将自己的先祖推到老子李耳,促使道家继续兴盛一时,但“个人精英”式思想,上无所依,下无所凭,难免日渐式微。细言之,道是一种精英主义智慧,于民众实际生活并无太大参考价值;另一面,尽管“道”具有科学之精神,但无科学之方法,根本无从改造现实,只好通过命理、玄学、修道之类事物,满足民间“形而上”之初级想象罢了,而这些,离老、庄之道之本源,又日渐疏远。

  可见,学问太高深、太精英主义了,不见得是好事。

  至宋明,在汉代“天人感应”第一次融合的基础上,理学、心学家们再次把儒、道融合,用了道“格物、致知”的科学精神,“诚意、正心”的修炼之法(同为佛家的方法),再加上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士人精神,便有了一套完整的,由天到人、由心而外的,“天人合一”的普世价值体系。

  这套体系,融合了中国最一流的思想,充满宏大的智慧,构建了完整的三观,并总结了具体的实践方法论,从而形成完整、和谐的闭环,堪称人类最伟大的思想体系之一。可惜清末以降,国人热衷拿来主义,宁愿把自己的好东西砸烂,也不愿承认它们为伟大思想。多年来,虽然物质上扬眉吐气,但逐渐陷入多种思想的分裂中,陷入一种新的精神玄幻。

  对此,老子他老人家早就智慧地指出,“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探究学问,应该一日一日地添东西,但求道、修养身心,则应当逐渐把外缘减少。但在这闹哄哄的时代,人们还嫌加法不过瘾,总想着做乘法、N次方,所以,很难说我们是越来越聪明,还是离智慧、离“道”越来越远了。

  知识分子亦如此,知道得越多,就越躁动不安,杀气腾腾。不但不悲天悯人,反而怨天尤人,上怨天无法,下恨民无知……其实,这便是老、庄反对的,儒家以自我来衡量天地的做法——你以为自己知道了,但又怎么敢说真的都知道?你真的是在求知,还是在售卖个人有限的所知?

  阿文的故事

  我有一个发小阿文,也许就已寻着了“道”。

  阿文是我的幼儿园同学,毕业于一所知名师范大学,后在一家大型药企工作。后来到魔都,不久离职,开了家江西米粉店,手艺很好,生意不错。不几年,消失了踪迹,原来是去淀山湖畔一个叫岑卜村的小村子“隐居”去了。

  他在网上销售他亲历过的各地好食物、食材,再卖一点自己的密制辣椒油之类,虽然赚得不多,但有一批认同他的粉丝,足够在低消费、简单的村庄生活。“有什么意思呢,城里多赚点多花点,乡下少赚少花,大家最终都是没钱,结果都差不多。但是付出的生命和收获的感受,差别就大了”,他只是不喜欢大城市工业化、标准化的生活罢了。

  后来他又消失了一段时间,原来是去印度学瑜伽了。33岁没有任何基础的他,在印度“半隐居”“半苦修”地学了2年,还跟着瑜伽大师萨古鲁学习了半年,最终化身为一个瑜伽高手。

  回国后,他偶尔做点瑜伽授课,再卖点货,收入也还可以——现代社会一大进步,就是做点什么都有活路。后来,他还去武当山琴人谷学琴、学乐、隐修;再后来,又去了大理追寻“向往的生活”。

  去年,我出差路过大理,多年后再见,他清瘦精爽,内敛又“充满光辉”,双眼炯炯有神。他找了一个志趣相投的大龄姑娘为女友,还决定在大理一个叫银桥的小镇生活下来。不久,他就在朋友圈展示了那个叫“希瓦之光瑜伽丨栖舍”的小院子。

  他在院子里授课,自己搭了个打坐的小茅棚,还拉来砖自己砌了个茶舍。他自己种菜,继续发扬他的各种密制手艺,网络营销也搞得贼溜。他养了只兔子,就在院子的草丛间瞎打洞、撒泼打滚,他还养了只鹦鹉,在他打坐时鹦鹉就站在肩头啄他脖子上挂的珠子……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我想,他从来不是“隐居”、逃避,而是积极、简单地追寻心中所想;他时常打坐、静修、云游,但他并非什么道士、印度教徒之类;他没有陷入加法、乘法的人生桎梏,而一直清晰地做着减法……一个平凡人,就这么简简单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活着,不也就是“道”吗?

  老、庄本意,其实并非“以道压人”,而是用“道”解放人,可惜他们有科学的态度,但没有科学的办法,最后被搞得神神叨叨,还被儒家抨击为“知有天而不知有人”“远人道”。

  其实,如老、庄,如阿文,“道”本身并不复杂,因为它正伴随着个体无所不在。保留住自己那一点点“个人主义”,看到和挖掘自己那一点点“光辉”,活出那点真正的自己,也就是修道,也就是个体对抗宏大命运的小小武器。

  我们需要重新看见“老子”。

  作者:民间观察派,独立思考者。专栏作者,撰稿人,乡村振兴&县域经济学者。个人公号:刘子的自留地。

  参考书籍:

  商务印书馆,《梁启超论中国文化史》;

  钱穆,《中国思想史》,《讲堂遗录——中国思想史六讲》;

  冯友兰,《中国哲学史》;

  吕思勉,《中国大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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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梁斌 SF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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