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从未让人失望过”。
“查理一辈子都生活在自己的时钟里,没有变过,坚持工作和陪伴家人,一直到最后一刻。”
“查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意义是,他是一个真实的榜样。在生活中以一个真人为榜样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真实的人总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有一个人人都很嫌弃的股票,可能也不是特别的政治正确,查理研究了这家公司很长时间,然后在99岁的时候投资了它。”
“价值投资是在最困难的时刻诞生的,也是为最困难的时刻准备的,当情况变得好一些的时候,它的表现会更好。
“人类把地球上其他的物种几乎都当作了工具,或者食物、景观、繁殖的对象、能量的来源。这不是因为我们对其他物种有着与生俱来的憎恨,而是因为我们的智能远远超过它们,差别太大,所以我们不具备同理心。
AI将来如果远远超过人类的所有方面,那么同样,让它具备对人类的同理心就会很难。”
11月28日,芒格去世一周年。芒格家族资产管理人、喜马拉雅资本创始人李录,正好在当天接受了正和岛的线上专访。以上这些观点,就来自于他在这场采访中的所思所想。
这也是李录先生时隔四年后,第一次接受国内媒体的专访。对芒格饱含深情的追忆,以及对于价值投资和AI问题的超深度思考,让这份采访依然份量满满。
不仅适用于投资者,更适用于在自己的人生中期望探索第一性原理,悟透生命要义的所有人收藏研读。
李录在失去了像父亲一样的芒格之后,又失去了自己的女儿。但在悲伤之后,他感受到的是,真正爱的人会“精神永在”。
他回忆了芒格生前和自己交流的种种。和一个真实生活着的榜样总是能够“相约星期二”交流,李录的幸福和愉悦溢于字里行间。
他也讲芒格被投资圈提及频率很高的“理性”和绝大部分人的理解偏差,是我们眼里文章最精彩的部分。
一个远在地球另一头且素未蒙面的人的短短几句话,就足以改变我们的一生。而且还有这么一个近距离跟芒格相处、对大家的误解和疑惑还能精准解答的前辈,我们何其幸运。
我们也能看到很多关于芒格的“新故事”。比如99岁的他还在投资股票;比如他和马斯克一起吃午餐,在价投和风投上某种相通的思维。
李录也讲到了每一代价值投资大师之间的传承,包括芒格的榜样性拓展,以及在竞争更为激烈的当下,如何做一名真正的价值投资者。
李录的思考,常常是站在全体人类的角度,去思考人类未来的共同命运。结尾关于AI的思考便是体现,极为深刻,好像又回到了阅读《文明、现代化、价值投资与中国》时。
以下为采访交流原文,读完真是酣畅淋漓。实录由芒格书院整理并慷慨分享,聪明投资者推荐给大家阅读。
您能给我们聊聊您这一年来的思考和感受吗?
今天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查理逝世正好一周年,又是美国的感恩节。
我第一次和查理的长时间交流也是在2003年的感恩节当天,我们聊了四五个小时,之后就正式成为合伙人,直到他去世,这一晃就20年了。
查理去世的那个感恩节周末,他跟家人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仍然和往常一样谈笑风生。但是到了吃甜点的时候,他感觉有点不舒服,第二天一早就被送到医院里,大概一天之后,他离开了。
查理一辈子都生活在自己的时钟里,没有变过,坚持工作和陪伴家人,一直到最后一刻。我们在一起整整20年,他去世后的这一年里,我还会常常想起和他在一起时的对话。
我最大的女儿在查理之后几个月去世了,是一次意外的悲剧。所以在两三个月的时间里,我失去了像父亲一样的查理,失去了我最大的女儿,真切地感受到了人生中失去的痛苦。
这也让我对人生有了进一步的体悟。其中一点就是,你真正爱的人其实永远都不会离去。
我还是能感受到无论是查理还是Julia,随时随刻都和我们在一起,这就是我们中国人讲的:精神是永在的。
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这个把感激当作一个节日来庆祝的日子,我愈发地怀念他们。
查理从未让人失望过
您从芒格身上学到的最大的人生智慧是什么?
我们以前在一起早餐是约在7点钟,查理总是会提前半个多小时或一个小时到。他太太去世之后,我们改成了每星期二一起吃晚餐。
有本书叫《相约星期二》(Tuesdays with Morrie),写的就是一个年轻人和一个老者相约每个星期二见面,于是我们就选择了星期二。这样持续了十几年,无话不谈,留下了很多温馨的回忆,我也学习到很多。
查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意义是,他是一个真实的榜样。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人生榜样,我从小就从古今中外找到了很多。
但在生活中以一个真人为榜样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真实的人总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我们讲盖棺定论,定论以后我们可以把过去美好的部分保留下来,而在现实中我们必须要忍受真实的复杂性。
我和查理在一起真真实实地生活了二十几年,要么一起早餐,要么每个星期二晚餐,几乎每过几天都会交谈,但是我从来没有发现他做的哪件事情让我失望过,反而是他的思考和行为不断在更加激励我。
这是我人生独一份的经验。查理是一个永远表里如一、前后一致、知行合一的人物。
查理既出世,又入世。他和我们中国人理解的孔夫子一样,都非常深爱自己的家庭,深爱自己的亲人,有深厚友谊的朋友;一生中都在追求知识、追求智慧、追求精神上的满足;并通过内在的修为致力于在真实的生活中改善世界。
也就是说,他用学习去获取智慧,用智慧去获得世俗的成功,然后用成功来帮助社会,用自己的榜样给世界、给后人留下一份精神遗产。
全世界无数查理的粉丝、追随者,还有立志继承他的人,其实都持有共同的看法:查理是一个可以学习、可以模仿的真实的榜样。
他研究的普世智慧源于当代,也适用于当代;查理用一生去追寻普世智慧,并借此取得了伟大的成就——伯克希尔的成功就像一座丰碑。
他还借用同样的智慧在社会中行善,通过宣扬一种特殊的行为方式,尤其是双赢的商业行为方式,成为无数人的榜样;通过传播一种精神理念,为我们留下了一份了不起的精神遗产。
查理说:“我的剑要留给能够挥舞他的人”,在我看来这就是他留下来的那把剑。
这也是我个人追求的境界,随着年龄的增加,我从事越来越多的社会公益,过去几年尤其如此。2021年我们创建了美国亚裔基金会,成为几千万亚裔在美国最重要的保护伞式的组织。
我们计划通过五年的时间募集11亿美金的援助。过了三年,我们经审计的援助已经达到28亿美金,相信五年结束后,这个数字将远超过当初的预计。当然这只是一部分,我们会继续做下去,为社会服务。
查理是设计师,沃伦是工程总包
请以您的视角帮我们梳理一下芒格的投资哲学?
首先,查理接受格雷厄姆先生对于价值投资的原始阐述。
即:第一,股票是公司所有权的一部分,不仅仅是一张纸;
第二,市场的存在是帮助这些真正的价值投资者,而不是指引你怎么做,也就是所谓“市场先生”的概念;
第三,投资要有足够的安全边际。
查理非常尊崇这三个基本原则。但因为生活的时代不同,他在格雷厄姆的基础上又发展出了自己独到的贡献。体现在两个方面:
1.在能力圈内以合理价格买伟大公司。
格雷厄姆所处的时代,实际上是在大萧条前后,包括两次世界大战。这个时期整个经济受到各种各样的创伤,所以对他来说保持自己的购买力是第一重要的。
在查理跟沃伦的时代,整个美国经济和世界经济都在高速发展,价值不断被创造。所以查理敏锐地感受到:
真正有效的投资是在你能力圈能够理解的范围内,以合理的价格去购买少数真正优秀和伟大的公司,长期持有,从而随着公司内生价值的增长而增加你的财富。
伯克希尔正是按照这样的原则建立起来的。这是查理真正了不起、像丰碑一样的成就。
2.去有鱼的地方钓鱼。
查理另外一个独特的贡献是他把价值投资的适用范围扩大得更广泛了。他有一个很著名的说法,投资跟钓鱼一样,钓鱼有两条重要原则:第一条是你要去有鱼的地方钓鱼,第二条是永远不要忘记第一条。
对应到投资也是一样,到哪里去寻找你的能力圈?怎么建立能力圈呢?我们的时间都非常有限,他说你要去那些真正有鱼的地方,去比较容易建立能力圈的地方,建立起来之后有更广泛选择的地方。
遵从这样的理念,查理把价值投资从最早的专注于美国被严重低估的公司拓展到了美国高速增长的伟大公司,并进一步拓展到了美国之外的、仍有很多伟大公司且处在增长期的地方。
这就使得价值投资到全球的实践变成了可能。
我们在过去30年所做的就是价值投资理念在全球范围内的实践和推广,这一点至少和查理的第二个理念是非常契合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芒格家族交由喜马拉雅帮助打理一部分财产,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结成了二十几年既是合伙人,也是朋友、学生,在某种意义上甚至于父子的亲密关系,我们的关系有很多层次。
沃伦在讲到他跟查理的关系的时候,也讲了很多层次,他把查理比作设计师,而他则是工程总包。他把查理当作合伙人,当作最好的朋友,同时查理比他大6岁,在某种意义上也有点像父子的关系,查理有这样一种能力和倾向。
我和他最小的儿子年龄也很相似,这是一个非常独特的关系。
99岁的芒格,依然在做投资
比亚迪是一个特别有代表性的投资案例,还有哪些具体的例子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芒格的投资理念?
比亚迪我们大概持有了22年,还不是持仓最久的公司。
在这个过程中它至少有六七次,股价跌了50%以上,甚至有一次跌了80%,但是我们并没有觉得非常有压力,因为我们知道它每年都在创造新的价值。
理解价值是极其重要的,在任何时候都要能估算公司本身的价值,当价格和价值偏离的时候,也可以选择性地增加持股。我们在过去30年里面投的东西还是蛮多的,无论是在美国、中国还是亚洲其他地区,都有这样的机会。
但我觉得我从查理身上学到最多的,就是他一辈子持续地学习,这是他身上最了不起的地方。
查理很少出手,但他会持续阅读。比如《巴伦周刊》,他每个礼拜都读,读了50年,只做了一个投资。他对好多东西都是这样。
有一个人人都很嫌弃的股票,可能也不是特别的政治正确,查理研究了这家公司很长时间,然后在99岁的时候投资了它。
在他去世的前一周,这个股票从他开始投资到那时居然翻倍了。所以他一直到99岁时仍然没有消退对于投资的热情,仍然可以逆市场的共识,而且活着看到这个股票翻倍。
今天这个股票仍然在芒格家族的组合里面,仍然表现非常好,公司也表现得非常好。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例子,查理一辈子都在学习,一直到去世前一天仍然跟家人在一起。他的生活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这是他一直坚持的理性原则的一部分。
价值投资是为最困难的时刻准备的
价值投资理念在竞争更为激烈的新常态下是否适用?
价值投资最早被提出、被提倡、被实践的时候,其实恰恰是美国和世界处在非常态的时期。
格雷厄姆提出和践行价值投资的背景是美国长期的大萧条,美国股市在1929年达到顶峰之后,一直到1954年,大概25年以后才重新回到这个地方。
中间有世界大战,有大萧条,美国的失业率一度高达25%。当时整个世界都处在战争状态,还不仅仅是对立的状态。
所以相较于那个时代,今天我们所处的时代相对来说还蛮不错的。
反倒是伯克希尔高歌猛进的时代,是过去200多年历史里相对特殊的时期。所以查理跟沃伦在谈到伯克希尔的成功时,永远都强调运气的重要性,永远都强调在他们所有的想象中,也没能预料到伯克希尔能取得如此的成果。
他们知道自己所采取的方式几乎不可能失败,也一定会有某种程度的成功,但取得如此伟大的成功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始料不及的。
价值投资是在最困难的时刻诞生的,也是为最困难的时刻准备的,当情况变得好一些的时候,它的表现会更好。
我当然相信在现在的背景下,价值投资更可以实践,而且更应该实践。因为其他的投资风格会遇到更多的风险,我们讲的风险指的并不是短期的波动,而是资本的永久性损失。
价值投资和人的品性极其相关
判断投资成功的关键因素是什么?怎样才算是真正的价值投资者?
价值投资在国内是一个被广泛接受的方法,在某种意义上是因为伯克希尔的超凡成功,以及巴菲特和芒格对价值投资理念的传播,可能也因为官方的提倡。
但是嘴上讲的价值投资和实践的价值投资有很大的区别,一个被提倡的东西通常是被放在嘴边的,这很自然。判断是否是真价投要看最后的结果。
但看结果的时候,往往又回到原来的习惯看法,仍然认为股票主要是一张可以买卖的纸,投资是否成功主要是看买卖之后的结果,这就回到了时间、业绩,短期、中期和长期。
所以其实大家除了用了价值投资这个词之外,其他方面的思维并没有改变,只是讲了一套术语。这也不一定是知行不合一,可能就是不知。
在30年的实践中,我遇到了全球各地很多的投资人,我的感觉是价值投资者永远都是很少的小众群体。越来越多的人喜欢用这个词,但是实践的人就比较少了。
沃伦自己也讲,价值投资就跟打疫苗一样,对有些人有用,对有些人没用,打完就知道了。
要么一下子他就真的接受,和他的理念一致;要么他一辈子都不会实践,无论嘴上说还是不说。这和人基本的品性是极其相关的,和一个人真正做什么高度相关,和短期的业绩没什么相关性。
价值投资并不是买了之后永远都不卖。有些比较好的公司你可以长期跟它一起成长;有些时候你也会犯错误,犯错误的时候得马上去纠正错误;有些时候你会发现更优秀的公司,你也会去卖。
也有的时候你作为一个资产管理人,遇到投资人要赎回,也没办法,在国内国外都有这个问题。
我们早期的时候,像在第一年,1998年,账面损失19%,因为有人要退出,没有办法,我只能卖出一部分。
但是留下来的在后面1999年、2000年都涨了百分之五十几、百分之一百多。
所以按照三年也好,五年也好,最终是要用一个比较长期的成绩来说明情况,短期的业绩很难有参考意义。但是时间足够长,比如一个人做了十几年,践行同样的价值投资方法,他的长期成绩大体是能说明问题的。
所以判断一个人是不是真正的价值投资者,主要看他长期做什么以及长期的结果。比较短期的时候,人人都可以是巴菲特,人人都可以是芒格,甚至于可能远远超过巴菲特和芒格。
但是长期能和他们相比肩、乃至超过他们的,到现在一个都没有。当然他们的时间很长,已经有60年了。
实际上能够长久坚持的人也是凤毛麟角,某种意义上说明这件事确实很难。但如果你坚持做价值投资,至少你会有一个长期的记录,因为绝大多数其他的方法很难有长期的业绩。
而没有长期的业绩,往往在某一时刻也就停下来了。
查理推崇的理性有四个层次
如何理解查理·芒格说的理性,怎么划分它的边界?
查理讲的理性和我们绝大部分人理解的一个人是不是冷静,是不是理智不太一样,它至少包含四个层次:
一是源于真实世界的普世智慧。
查理花了一生的时间去研究普世智慧,去研究各种各样的成功跟失败。这些普世的智慧是在真实的生活、真实的历史中总结出来的,包含了企业家在关键时刻的决策等等,它不仅仅是数学逻辑。
查理提出的普世智慧跟第一性原理讲的其实是同一个东西。如果我来讲的话,我会说它是一种科学思维方式,也就是物理学思维方式。
它是在物理学基础之上发展出来的,后来在西方慢慢演变成一种普世思维、现代性思维。
物理学从最早的亚里士多德开始,对所有东西总要去发掘第一个推动力,所以叫第一性原理,就是要从事实、公理出发来推导出合乎逻辑的结论。
所以你的结论是否正确,实际上取决于基本的事实、基本的假设和推理的过程,这就是物理学、数学以及所有现代科学的基础思维。
但是绝大部分人并不把这种思维运用到科学之外的其他方面,唯有真正纯粹理性的人会把这种思维方式推广到生活的所有方面,然后用它来检验我们做的很多事情,包括决策。
马斯克的成功让大家变得更能够接受第一性原理这个概念。
比如马斯克讲火箭最大的成本,百分之九十几是火箭制造本身,但是每一枚火箭发射完了之后,基本上就都爆掉了。它升空之后,自动就消失在宇宙之中,剩下的载体继续向前,可能变成卫星或是把人放到空间站,所以这百分之九十几就只能用一次。
但是实际上我们能够把它发射出去,就也能把它回收回来。而且因为重力的原因,其实回收反而会更容易一些。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科学思维方式,但在他之前这种思维方式没有被应用在实践中,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做火箭的都不是搞企业的,没有成本的概念。
所以马斯克说我要把它当作一个生意来做,要考虑成本。
他第一次讲相关的设计概念是在TED上,我记得很清楚,我就坐在第一排。那个时候他就断言:如果我成功了,我会把整个发射成本降低99%,将来可能用不到50 万美金,每个人都可以到月球上去转一圈。
现场观众里边很多人都举手表示愿意参加,这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查理的思维方式也是一模一样的,这就是理性思维的第一个层次。
二是运用多元思维解决实际问题。
查理讲的第二个层次就是研究普世智慧,要从人类所有的学科里面去总结、去学习,也即所谓栅栏式的思维。
他把人类各个领域最重要的研究成果都学习一遍,然后把它们混合在一起,应用在自己所面临的问题上。现实世界其实是非常复杂的、包含了各方各面的本源性问题。
我们在做研究的时候要把各学科的知识分开来一点点学习,但是到应用的时候,你必须把这些知识串在一起,就像编织成一张栅栏式的网一样。
千万不要有学科区隔的狭隘之见,或者自己给自己设置这样的障碍。
三是要避免系统性的非理性。
理性的第三个重要部分是我们在思考问题的时候,要搞清楚哪些是非理性的。为此查理花了很长时间,一个一个地总结人类系统性的非理性倾向。
我们应该要怎么去理性思考,做正确的决策呢?
首先要反过来想一想什么时候人会不理性,做错误的决策?这个错误的决策都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哪些原因是系统性的?能不能把它列出清单?
考虑清楚以后,我们就能够有意地去避免它们。最后查理总结出了一套人类误判心理学,列出了人类不断在犯的系统性的25种错误倾向。
这就是后来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的行为经济学,其实是芒格最早提出、而且是在实践中提出来的思想。
他研究了人类在非理性的情况下合理化自己行为时所犯的一系列错误,所以他的理性意味着避免所有人类思维上的系统性陷阱。
这个陷阱我们人人都会堕入,因为我们是从动物进化来的,我们的大脑常常反映的是我们的生存需求。
生存的需求常常都是在第一层次思维里的,比如在膝盖上敲一下,脚自然就会弹起来的膝跳反射。我们的思维很多都是条件反射、是非理性的,它很适合动物的生存。但是不太适于人类进化到智人后,在现代生活中做出正确决策。
这些反射在几百万年的进化里,根深蒂固到人的DNA中。所以要想真正理性地思维,你需要系统地去检测这些已经印画在遗传基因里面的思维定式,然后用清查列表的方式去清查它,这样在决策的时候才能真正做到理性。
我强烈建议大家去认真阅读《穷查理宝典》的第十一讲“人类误判心理学”,里边列出了25种人类试图合理化现实、看似理性实则极其非理性的错误倾向。
它们全都是从实践中总结出来的。你读的时候会感觉到这些误判其实人人都会有,它们存在于我们的DNA中,是与生俱来的。
企业家需要有激情,也需要有企图心。但如果他做事时不断地陷入系统性错误,也不太会成为成功的企业家,甚至不可能成为企业家。
所以创业的人很多,想创业的人更多,但是成功的没有多少。有些看起来很疯狂的事,其实是非常合乎情理的,有些看起来合乎情理的,其实反而是极端错误的。
查理总结出来的人类误判心理学,是他对这个世界的原创性贡献。
四是基于常识、尊重常识。
查理的理性基于常识,而且尊重常识。常识在查理看来其实是最稀缺的认知,它是由实践总结出来的,当你违背常识的时候,你会付出代价,这些代价会反证这些常识。
所以他有一个最重要的关于理性的看法就是“重复行得通的,避免行不通的”(copy what works, avoid what doesn't),去重复那些已经被时间证明正确的方式,去避免被时间证明错误的方式,这点非常非常重要。
在实践中,查理在更广泛的意义上非常推崇李光耀,在某种程度上也很推崇邓小平。他们两个人都是能够站在意识形态之上去copy what works, avoid what doesn't,而且他们使用的常识其实在当时被主流看作是很危险的事。
比如李光耀在建国的时候,全国有70%的华人,那么国家的语言应该是什么呢?理论上应该用华语,但是他选择了英语,之后用华语为辅语,这后来被证明是极其重要的一个决定。
但是这个确实并不是那么符合直觉,并不是那么直接。
邓小平一辈子追求的都是计划经济,但是这些被证明是错误的时候,他果断地选择了去尝试市场经济中那些是真正可以在中国体制下运用的东西,所以走出了“摸着石头过河”、“用实践来检验真理”的一套方法,让中国走出了一条全新的道路,这些都是很难做到的。
所以查理所讲的常识,所讲的理性,确实不像常人所理解的那么简单,不仅仅意味着有逻辑。很多人用逻辑来讨论问题,听起来很理性(rational),但很多时候他其实是在合理化(rationalization)。
rationalization 指的是自我的一种辩护(justify),这个就不叫理性了,他只是在用理性的语言来维护自己预定的立场。
所以理性和合理化是完全不同的。
查理讲的理性其实包含了很多很多的内容,博大精深,是一份很大的遗产。我觉得至少是包含以上四个不同的方面,他的普世智慧理论、他对多学科的最重要研究成果的交叉使用、他避免系统性非理性的人类误判心理学、他的常识,他倡导的copy what works but avoid what doesn't。
这些听起来都很简单,但是生活中人们违背常识的情况古今中外比比皆是,而且确实是每一次发生,人们都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价投和风投都是概率思维
芒格和马斯克的思维方式在本质上是相通的吗?
查理、马斯克、我还有另外一个人曾经有过一次很长的午餐,当时马斯克劝查理去投资他。
他们一起讨论了电池,一起讨论了各种各样的科学问题,两个人在很多事情上是同频的,但是在商业判断上对风险的看法不太一样。
马斯克对风险的容忍度很高,他认为即使只有5%的成功几率,也应该去做,因为它们的回报率很高。这和VC的想法是一样的,5%的成功几率,做100家公司,中间有一些能成功就可以了。
对于查理来说,他可能需要80%以上的成功几率才会去做,这样一来只需要投5家公司就可以。
是用VC的方式,还是用查理的方式去投资,这是每个人的选择,它实际上是一个几率问题。
是去做那种有80%可能性的公司,还是有5%的可能性就去做呢?这是创业者应该考虑的问题。如果有80%的可能性成功,那大家都去创业,这种可能性就会消失。
所以创业的人面临失败的可能性往往都很高,成功的可能性都很低。比如马斯克和王传福去做电动车之前,美国和全球都已经差不多有将近100年没有大型汽车公司成功的案例了。
上一次的成功还是韩国汽车的崛起。韩国汽车崛起是在二战之后,但是实际上韩国这几家车厂后来都破产了。破产以后现代收购了起亚及其他失败的企业,最终形成了今天的现代。
这是最后一个例子,而且还是在破产重组的情况下产生的。其他的成功几乎已经七八十年没有了。
所以这时候美国的特斯拉和中国的比亚迪决定要去重新挑战,当然它们的成功几率不高。
他们两人采用的方式也不太一样,王传福采用的方式是用他已经成功的公司的现金流去养这间成功几率不高、但是成功之后回报非常高的企业。
马斯克采取的办法是用美国成熟的金融市场的支持,通过VC、公开市场,当然最后也通过政府关于电动车的特殊支持才度过了几次可能失败的危机。
中间中国政府的支持、中国对上海工厂的支持也是重要的原因,让他尽管几度面临失败,最终反转成功。
他们体现出来的就是企业家精神,能够在一个小概率成功的情况下,动用所有的资源,让这个概率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增加。
所以基本的思维方式都是一样的,都是用概率的思维。马斯克自己也会很清楚地告诉你,说他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成功的概率极低,但是这件事情值得做,而且成功之后的回报很高,这也是VC投资的基本逻辑。
我们开启了全球性价值投资时代
怎么理解每一代价值投资大师之间的传承,包括您个人的贡献?
格雷厄姆是在一个社会动荡的艰难时代开启的投资。他从20年代狂飙式增长的时代开始,很快就经历了大萧条,又经历了二战,然后战后重建,这一系列的过程。
他面对的是整个世界还有美国最动荡的几十年,他的价值投资理念就诞生在这样一个状态下。
所以他强调三个理念:股票实际上是所有权,而不仅仅是一张可以去买卖的纸;市场存在是为了服务你,而不是来指挥你;第三就是投资一定要有足够的安全边际,一定要明白它的价值在哪里,一定要在价格远远低于价值的时候去投入。
这是他最重要的基础性的理念。
巴菲特和芒格他们从事投资的时候,是从战后一直到今天,差不多六七十年,也是美国最黄金的增长时期。当然中间也经过了冷战、核威胁等各种各样的挑战和变化,还有今天很难想象的70年代的长期滞胀,通货膨胀率一直到百分之十几,无风险利率到百分之二十几,另外还有几次石油危机等等,这些他们都经历过。
但是总的来说他们是处在美国的增长趋势中,所以芒格和巴菲特对于价值投资最大的发展就是,用合理的价格去购买在能力圈范围之内的、伟大的、具有增长性的企业,并长期持有。
真正伟大、具有长期竞争力的企业开始进入到长期的可持续增长,能够为公司、为股东创造非凡的价值,那就是复利的力量。
这是芒格、巴菲特,还有伯克希尔给价值投资最大的榜样性的拓展。
在此之上,芒格更独特的一点是,他指出了建立能力圈,可能因人而异。对于不同的人,去建立能力圈最好是在那些他们能够理解的范围之内,到有鱼的地方去钓鱼。
所以,寻找伟大公司和到有鱼的地方去钓鱼,是芒格非常独特的贡献。
到了我们这一代,如果说想努力地做一点贡献的话,我觉得就是在过去30年将价值投资在全球范围内付诸实践,即所谓全球性的价值投资。我们不仅在中国,在东南亚、在南美、在北美这些国家都在践行。
我们经历了各个不同的阶段,比如在中国有过高速增长的时代,也有过比较缓慢的时代,到今天疑虑跟增长同时存在的时代。
从国际环境来说,我们曾经经历过中美的蜜月期,整个全球一体化,到今天面临着一些矛盾和整合的过程。此外在南美、东南亚和其他的地方,也都经历了现代化过程的不同阶段。
所以过去100年里,价值投资在不同的环境,不同的国家,不同的状态下都被很成功地应用过,也有一些值得总结的教训,这构成了我们对这种理念能够持续应用下去的最重要的信心来源。
所以如果说我们有什么贡献的话,就是希望为价值投资在全球范围内的适用做一些努力,因为毕竟百分之八九十的人都是生活在发达国家之外的,他们仍然在进行现代化的过程中。
整个现代化不仅仅是一场持续了两三百年的强大运动,在我看来它实际上是一种文明范式的转移,这是不可阻挡、也没办法回调的。
这条路会一直持续下去,一直到全球七八十亿人都进入到现代生活中。就像农业文明的转换一样,人类从狩猎、采集进入到农业文明,中间持续了大概几千年,整个方向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农业、畜牧业的生活方式就是一种文明范式的转移,今天的现代化进程也是如此。市场经济的根基是私有企业、股份制经营、金融市场等基本元素,只要这样的元素存在,基本文明范式的转移持续地进行,价值投资就有可以适用的巨大空间,这样的地方也就是有鱼的地方。
AI可能是人类共同面临的最大生存风险
如何理解 AI,在AI时代如何理解新的投资?
AI是我们今天最重要的技术,但它的具体影响仍未可知。
与过去相较,它是像iPhone出现那般重要,还是像互联网那般重要呢?再或是像蒸汽机的发明、农业的发明那般重要?还是像再之前发现了火那般重要呢?
看起来火比农业更重要,农业又比后面的蒸汽机重要,因为它开创了一整个农业文明。互联网或者电的发明又比iPhone更加重要,历史的发展一步一步,每一项发明的重要性及其对全球的持续影响都不太一样。
在人类历史上,曾经有过数次里程碑式的发现:火、轮子、农业、蒸汽机、电、互联网,所有这些技术最后都全方位地改变了人类的文明。
如今的AI至少是一个全方位的技术,它会影响到人类生活、商业的各个方面,但是它怎么影响?影响到什么程度?今天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说得清。
我们有很多对未来的预测,按照这样的预测可以做很多事情,但是其实没有人能够确切地知道这项新技术最终会对人类社会和文明产生怎样的影响,它仍处在进行时过程中。
AI带来了巨大的希望,同时也带来巨大的风险,两者同时存在。
以前的技术都是在增强我们身体各个器官的能力,其中最重要的是肌肉的力量。
从蒸汽机开始,发明的是一种动力,这个动力可以用在所有方面。从数字革命开始,一直在拓展的是人脑的功能,包括电脑、半导体技术带来的一系列通信技术的进步。
但是AI是通用型的,是对于智能的全方位拓展。我们谈了芒格之理性的四个不同层面,人类的理性并不仅仅是指逻辑思维,实际上是人类这一物种相对于其他物种所具备的优势。
如今的AI至少是要扩大人类这一物种在头脑上的优势,这种拓展带来了巨大的机遇,也是巨大的挑战。其机遇在于人类现在因为知识和智能所受到的各种限制都有可能被突破,从治疗癌症、延长寿命到无所不知,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伟大希望。
但是另一方面它有可能威胁到人类作为最智能的物种在地球上的存在,而这正是人类文明的根基。
人类大概是最后一个大物种,我们的存在只有二十几万年的历史,所以我们是集整个15亿年进化历史之大成者,我们的头脑具备了超过一切物种的最高智能。
但是如果AI的发展哪一天让人失去了对它的控制,AI的智能就可能超过人的智能,这样就使得人类不再是地球上最聪明的物种。这对于人类而言是生存性的危险,因为我们作为地球上最具决定性的物种的地位也就随之消失。
这种可能性是大还是小?会发生在什么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只知道可能性是存在的。只要AI的自学习、自决定能力一旦形成,它就可能在不受人监控的情况下自我进化,进化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超过人类,而且会远超过人类。
今天AI浪潮的发展方向其实都是让它在数字和实际的空间范围之内逐渐增强自学习能力,逐渐去具备人类已有的知识和能力。
所以这种风险是真实存在的,当这种风险一旦成为现实的时候,人类的命运就会随之被彻底改变。
这个生存危机并不是说AI一旦全方位超过人类之后,它马上就把人类都消灭。但AI把人类当作自己的工具,是完全有可能的。
我们人类就把地球上其他的物种几乎都当作了工具,或者食物、景观、繁殖的对象、能量的来源。最高级别大概是宠物。
这不是因为我们对其他物种有着与生俱来的憎恨,而是因为我们的智能远远超过它们,差别太大,所以我们不具备同理心。
AI将来如果远远超过人类的所有方面,那么同样,让它具备对人类的同理心就会很难。
所以我第三个观点就是AI的技术一定要在可控制的方向上去发展。它要求政府和私营部门全方位合作,从而能够及时地形成一个合理、可行、有效的治理构架,而且这个构架能把全人类所有的政府和私营部门都团结在一起。
因为AI的问题是整个人类的问题,就跟外星人、刚刚经过的疫情、20世纪的核威胁是一类的。
人能否造出一个比自己更复杂的、更有智慧的东西出来?
人本身也是自然进化出来的。当人类从大猩猩进化过来的时候,大概只有2-3%的基因变化,这就是我们和大猩猩之间的区别,而且进化很多都是意外。
此外,我们如果用科学思维来理解这个世界的话,其实整个宇宙绝大部分是不相关的、完全随机的。
有一部分高相关性,我们叫物理定律、数学定律,但是这些定律在一定的条件下也会发生改变,所以它实际上涉及一个更高的相关性。
AI之所以这么有用,是因为它主要采取的办法就是对所有的因素建立相关性。
到目前为止,绝大部分一般的相关性人类是没有办法去理解的,因为它的函数太大。
随着计算能力的不断提升,在过去这11年里计算能力提升了100万倍,下面可能还有几百万倍的提升,我们可以把所有的数据、人类所有产生的东西都拿来计算,最后建立起相关性的科学。
这个科学在这之前是不存在的,所以AI最终产生的智能未必和人类的智能相同,但可以包含人类的智能。
就像从大猩猩转化到智人时产生的2%-3%的区别,就让我们包含了大猩猩所有的智能,但是超过它的智能。
在无穷尽的可能性之下,我们今天可以在几兆亿的因素中建立科学的相关性。比如我们今天的对话,根据排列组合可以以几亿种不同的方式进行,但最终发生了过去的两个小时对话。
是什么因素导致了这种情况?为什么现在我们能够做这样的提问与回答?这其中都是相关性。你我是很难预测的,但AI通过对你、我和其他在线上的几位近期思考的问题做高度的相关处理,它能够在几亿种可能性中判断出最有可能进入到我们今天提问环节的一种。
这样的科学在之前是不存在的,因为我们没有这种计算能力,也没有办法获取这么多的信息,但是AI现有的技术就可以做到这一点,所以大规模的公司都能够去做高级的推送。
新出现的智能,并不会和人类智能一模一样。它可以是和人类智能不一样的,它包含了各种可能性。它可以没有人类的灵魂,但它可以比人类更加智能;它可以跟人类的考量不一样。
就像猩猩对问题的考量和道德判断就和人类不一样。但我们并不关心大猩猩的道德标准,因为我们的智能远远超过它,所以可以用我们的标准去完全压倒它的标准。这是我们不希望看到的。
当出现了全方位超过且永远不可能追上的智能的时候,当我们不再是地球上最智能的物种的时候,我们面临的是丢掉控制的风险,这是人类共同面临的最大的、真实的生存风险。
至于它发展出什么物种,其实并不重要,我们也不太能理解,就像今天的大猩猩也不太能理解我们为什么要讨论这些问题。
何况我们对世界的理解本来就非常狭隘。这个世界95%都是暗物质和暗能量,我们对此毫无所知,所以叫它dark matter, dark energy。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平行的我们也不知道。
所以尽管存在着中美之间的竞争,尽管存在着中东问题、乌克兰和俄国的冲突,其实人类面临更多的是共同的挑战。这个时候我们更需要芒格谈到的人类共同的精神。
芒格先生一辈子都非常推崇和尊重中国文化、中国传统,非常希望中美之间能够长期合作,这是我想最后谈的一点,也是芒格先生留给我们的很大的遗产。
其实在中国和美国,都有同样敬重他的人,相信他的理念的人。他永远持有的看法就是中美之间应该永久性地合作,我希望有一天它会发生。
编辑:伊娜
责编:艾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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