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雄心”：欧盟关闭妥协之门？

1月1日，波兰接替匈牙利担任欧盟理事会轮值主席国。本是一次例行的轮换，却由于波匈冰火两重天的政策立场，平添了改朝换代的感觉。

比利时布鲁塞尔欧盟委员会总部大厦外的欧盟旗帜。

作为“最重要、最活跃的欧盟五个成员国之一”，波兰立足未来半年的任期，为欧盟列出这些优先事项：加强欧洲团结、巩固欧洲战略自主权、加大对能源领域的战略投资和推动欧盟国防工业现代化。

波兰的当仁不让是有些底气的。2024年12月初，新一届欧盟委员会成立，其行动所依据的许多关键文件将在上任后100天内发布。欧盟开启新一轮制度周期与波兰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在时间上有所重叠，这使波兰有机会影响有关欧盟发展战略方向的讨论。

“安全，欧洲！”

匈牙利推动“和平使命”，波兰专注安全建设。对俄乌冲突，波匈立场判若云泥。

“当家人”不好当，眼下正值欧盟内外挑战重重。内有火车头法德政局不稳，外受俄乌冲突延宕、中东局势持续升级的消极影响，而即将上台的特朗普政府的冲击也迫在眉睫。

波兰总理图斯克表示，欧盟可能面临俄乌冲突的转折点，波兰的欧盟轮值主席国任期将以广泛的安全为标志。波兰计划专注于所有层面的安全，包括信息、经济、能源、食品和健康安全等。根据波兰驻欧盟大使阿格涅什卡·巴托尔的说法，在波兰任期内，国防、能源和经济安全将成为欧盟议程的重中之重。

波兰对安全如此强调，与前任“当家人”匈牙利明显拉开了距离。对于同处北约和欧盟东翼、俄乌冲突前沿的匈牙利来说，安全问题同样至关重要，只不过匈牙利倡导在欧盟内维护民族国家主权以及和平解决俄乌冲突，而波兰现政府则持亲欧、反俄和援乌的立场。

2023年12月14日，在比利时布鲁塞尔，匈牙利总理欧尔班抵达欧盟峰会会场。

欧盟众口难调，而匈牙利绝非多数派。在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伊始，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就想以对话方式解决俄乌冲突，并迅速开启“和平使命”之旅。而多数欧盟成员国和欧盟领导人表示，欧尔班的政策和观点不代表欧盟，没有促进欧盟的利益和共同目标的达成。欧尔班则公开批评欧盟的移民政策以及对乌克兰的政策，指责欧盟支持战争而不是争取和平。

现在，“当家”后的波兰亮出了自己的座右铭“安全，欧洲！”，强调波兰将确保安全为所有欧洲基本事务基石的决心。

鉴于当前欧洲面临紧张的地缘政治形势，波兰认为国防安全最为重要。西科尔斯基外长表示，波兰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期间将努力实现四大目标：

一是争取欧盟对乌克兰持久和坚定不移的政治、军事和财政支持，并对俄罗斯及其支持者施加越来越大的压力，以尽快结束俄乌冲突；

二是加强欧盟对俄罗斯和白俄罗斯的制裁以及打击规避制裁的行为，寻求充分利用俄罗斯中央银行的冻结资产支持乌克兰，继续反对俄罗斯和白俄罗斯被选为国际组织机构的成员；

三是确保欧盟向乌克兰、摩尔多瓦以及西巴尔干地区扩大取得进展；

四是加强欧盟安全和复原力，不仅关乎军事安全，还关乎移民和经济安全、粮食安全和对虚假信息的抵御能力。

谁都看得出，波兰的优先事项和目标发生了很大变化，这也迎合了一些欧盟重要人物的想法。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就认为，国防问题是欧洲议程的优先事项之一。欧盟不仅在欧盟委员会新设立了国防专员一职，而且计划在未来10年内至少投资500亿欧元用于国防安全。

然而，也有一些欧盟人士认为，北约已经保障了欧洲国家的集体防御，将欧洲纳税人的资金进一步花费在重复的防御结构上是一种浪费，这些资金应该得到更有效的使用。

“跻身核心”

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为波兰提供了一个跻身欧盟核心、影响欧盟发展方向的机遇。这是波兰的雄心。

作为中东欧地区第一大国、欧盟第五大国，加入欧盟20年来，波兰努力在欧洲政治舞台上占据重要位置，缩小与西欧国家的经济差距，并力图解决位于德国和俄罗斯之间复杂的地缘政治地位和自身安全保障问题。

波兰入盟后在经济上取得成功，既是欧盟资金最大净受益者，也是欧洲增长最快、最稳定的经济体之一。2004年至2023年，按购买力平价计算人均GDP，波兰从欧盟平均水平的50%增长到80%，经济增长率在欧盟排名第三。良好的经济表现为波兰增强自信奠定了基础，但它在欧盟的形象以及在欧盟的影响力也经历些许波折。

这是2021年10月21日在比利时布鲁塞尔的欧盟总部拍摄的欧盟峰会现场。为期两天的欧盟峰会22日结束，会上重点讨论了能源以及波兰司法改革等问题，但欧盟内部未能在这两个问题上取得实质性突破。

波兰一度被视作“麻烦制造者”，遭到欧盟边缘化。2015年至2023年，执政的民族保守主义政党法律与公正党强调保护国家主权和民族利益，认为“欧盟应有益于波兰，而不是相反”，批评欧洲一体化的发展方向和德国在欧盟中的主导地位。

其间，波兰与欧盟围绕法治问题龃龉不断。2017年12月，欧盟以波兰国内司法改革“严重违反法治原则”为由启动《里斯本条约》第七条程序，波兰面临可能暂停表决权等惩罚。欧盟委员会还以波兰没有满足法治条件为由，冻结了它应获得的欧盟资金。

波兰则积极争做“关键参与者”，努力回归欧盟主轴。2023年12月，亲欧的图斯克政府上台，积极修复与欧盟的关系。

由于俄乌冲突导致中欧地区合作组织维谢格拉德集团分裂，四个成员国波兰、匈牙利、捷克和斯洛伐克难以开展政治合作，图斯克政府显著改变了波兰外交政策的优先方向：从中欧国家转向法德、波罗的海国家和北欧国家。通过恢复沉寂多年的“魏玛三角”，波兰加强与法德的合作，增强了对欧洲政治的影响力。

在特朗普再次当选美国总统后，波兰积极参与了关于地缘政治、欧洲防务和跨大西洋关系问题的密集磋商，展示了在欧洲政治舞台上的影响力。

去年11月和12月，图斯克总理与到访的北约秘书长吕特、法国总统马克龙举行了会谈，波兰外长西科尔斯基两次参加了欧盟五个最大国家德国、法国、意大利、西班牙和波兰与美国或与英国、欧盟和乌克兰外长的会晤。12月18日，杜达总统参加了波兰、德国、法国、欧盟和北约领导人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的会晤。11月底，图斯克应邀参加北欧-波罗的海首脑会议，凸显了波兰被日益认可为区域领导者。

亲美仇俄

地缘政治的敏感性加上不良历史记忆致使波兰产生强烈恐俄仇俄心理，它长期对“俄罗斯威胁”保持高度戒备状态。俄乌冲突的爆发推动波兰进一步大规模扩充兵力和实现军事现代化，从一定程度看，也正是俄乌冲突为波兰提供了加强在欧洲安全领域影响力的机会。

过去十年，波兰的国防预算从77亿欧元增至234亿欧元。2024年，波兰国防开支占GDP的比重达到4.12%，在北约国家中位列第一；2014年至2024年，波兰武装部队数量从10万人增加到近22万人。波兰计划到2035年将波兰军队规模进一步扩大到30万人，从而在欧洲北约成员国中拥有最强大的军队。图斯克政府致力于巩固波兰作为可靠欧盟合作伙伴和北约东翼守护者的地位。

这是2024年3月14日在比利时布鲁塞尔拍摄的北约总部一角。

2024年11月14日，图斯克在与北约秘书长吕特会谈后表示，波兰由于其地理位置和在国防开支方面作出的巨大努力，正在成为北约政策的基础。

对于整个欧盟来说，如何处理与即将上台的特朗普政府的关系是绕不过去的问题。毕竟，特朗普在竞选期间承诺24小时内结束俄乌冲突以及对北约持批评态度，给欧盟-美国跨大西洋关系增添了不确定性。

然而，作为北约国防预算“优等生”，波兰似乎没有“特朗普焦虑”。事实上，波兰将自己定位为美国和欧洲之间的潜在中间人，倡导北约和欧盟之间的“战略和谐”，既确保美国参与欧洲安全，又尽可能避免欧洲国家过度依赖美国的安全保障。波兰希望，美国作为北约安全保障者，应在欧洲保持强大存在、给予乌克兰大力支持以及坚决反对俄罗斯。

随着1月20日特朗普政府就职，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的波兰将寻求以平衡的伙伴关系重新定义跨大西洋关系。

在与特朗普打交道方面，波兰“颇有心得”。在2017年至2021年特朗普政府时期，波美关系尤为紧密。执政的法律与公正党主席雅罗斯瓦夫·卡钦斯基与特朗普的世界观接近，来自该党的波兰总统杜达则经常被称为“共和党人的耳语者”。2017年6月，特朗普访问波兰，这是他担任美国总统后欧洲之行的第一站。2018年9月，杜达访问美国，提议波兰将斥资20亿美元为美军修建一个永久军事基地，并将该基地命名为“特朗普堡”。

特朗普再度当选美国总统后，图斯克领导的公民纲领党的总统候选人恰斯科夫斯基表示，对于波兰来说，无论谁当选美国总统，最重要的是与美国结盟。同月，美国在波兰设立了导弹防御基地，这是美国在波兰的第一个永久性军事设施。

当局者迷

这是波兰第二次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2011年，作为非欧元区国家，波兰首次担任轮值主席国，应对欧元区危机，颇有些名不副实的意味。相比之下，如今波兰早已走出边缘化境地，且拥有发挥领导作用的经验。但是，在未来六个月中，波兰依然将面临一系列挑战。

从内部看，图斯克政府需要平衡好国内权力斗争与欧盟议程之间的关系。5月，波兰将进行总统选举，其结果将决定图斯克政府能否全面执掌政权。

图斯克政府上台执政一年来，与来自法律与公正党的总统杜达不时发生矛盾。如今杜达将结束第二个任期，不能继续参选，而图斯克总理领导的公民纲领党则提名华沙市长恰斯科夫斯基为总统候选人。图斯克政府迫切需要来自执政党的人士获胜，强化对国内政治的掌控，以便对欧洲议程的制定和推进产生更大的影响。

11月20日，在萨格勒布，图斯克在欧洲人民党大会上讲话。

从外部看，鉴于欧盟成员国多且众口难调，主要大国尚且自顾不暇，更何况波兰？

其一，缺乏强有力的合作伙伴。“魏玛三角”已经不仅仅是德国、法国和波兰开展战略对话的平台，波兰还将北欧和波罗的海国家共同关心的议题传递到这个平台继续讨论，使地区议题与欧洲议题融合在一起。尽管恰斯科夫斯基指出，在法国和德国政局动荡的情况下，波兰可能会成为欧盟的政治领袖，但捷克国际问题协会执行会长维特·多斯塔尔认为，由于法德无法成为波兰稳定而强大的欧洲伙伴，它将难以单独塑造欧盟领导地位。

其二，推动乌克兰加入欧盟面临诸多问题。波兰宣布优先考虑欧盟东扩，尤其强烈支持乌克兰加入欧盟，计划在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期间加速乌克兰入盟进程。但同时，波兰需要解决三个问题：一是欧盟成员国对扩员前修改欧盟条约意见不一；二是乌克兰入盟将对波兰农业造成冲击；三是一些成员国对欧盟进一步东扩持谨慎态度。

而在推动欧盟进一步制裁俄罗斯问题上，可能遇到匈牙利抵制。2024年11月，欧尔班建议欧盟重新评估对俄制裁，因为制裁措施导致欧盟能源价格居高不下，削弱了欧盟竞争力。据一些欧盟外交官和官员称，在匈牙利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末期，虽然欧盟通过了对俄罗斯的第15轮制裁，但制裁力度较弱。在波兰担任轮值主席国期间，计划推动第16轮制裁，但可能会遭到匈牙利的反对，而欧盟需要一致同意才能通过新的制裁。

对此，局外人可能看得更清楚。捷克和摩拉维亚共产党主席科内奇纳就表示：“波兰人雄心勃勃，像往常一样希望展示自己，但其任期计划中关于俄罗斯、能源转型和农业等关键话题的内容将导致事态毫无意义地激化。波兰人在媒体中谈论俄乌冲突的方式表明，他们打算让冲突进一步升级，不打算寻求妥协的解决方案。”（文/姜琍 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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