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贵州日报
老舍在伦敦。
1924年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许地山。
2024年是“人民艺术家”老舍诞辰125周年。老舍出生在北京,其作品也多以北京为背景。这体现了他对这座城市的深深热爱。不过,老舍的文学之路却始于英国伦敦。在最初的文学创作之路上,他受到了作家许地山的激励和影响。
1922年,许地山的《落花生》在《小说月报》上发表后,便广为传诵。当时,此文被收入《初中新国文》《语文》与马来西亚的《华文》等国内外各种教材中。
这一年,两人在北京相识。两年后,两人又在伦敦一起度过了一段时光。在伦敦,正是在许地山的鼓励下,老舍发表了《老张的哲学》,逐渐走上文学之路。两人在文学路上相扶相持,留下了一段佳话。上世纪三十年代,老舍曾这样说:“没有在英国的经历,没有地山先生,我或许能成为牧师、武师,决不会成为小说家。”
1935年,居于青岛的老舍也写了一篇同名散文《落花生》,发表在《漫画生活》上。二人笔下的《落花生》各有千秋,许地山的撰文虽短小精悍,却字字珠玑,饱含哲理;老舍则以诙谐幽默的文笔,把文章写得宛如一段相声,寓意深刻。
在缸瓦市的快乐时光
1922年春,北京的缸瓦市基督教堂开办了一所英文夜校,这所夜校每周开课5次,学费每月仅收1元。老舍因住的地方离此不远,于是也报名参加了这个英语学习班。时间久了,老舍不但结识了该校的负责人,还加入了“青年服务部”,开始积极参与社会服务活动。也正是在此期间,老舍认识了许地山。获得燕京大学神学士学位并留校任教的许地山,常来此参加活动,而且有时还住在这里,故而这两个年轻人很快就熟悉了。
从攀谈中两人对彼此的身世有了更多的了解。老舍知道了许地山出生于台湾,原名叫许赞堃,生于1893年,年长老舍6岁,因此两人熟悉之后,老舍称许地山为“地山兄”(老舍日记中常提及“地山兄”)。许地山也了解到,他的这位“小老弟”,出生在护国寺旁小羊圈胡同里的一个满族平民家庭中,因生于1899年的立春,父母为他取名“庆春”,许地山有时便直呼其名“庆春”。
两人的身世也都颇为曲折坎坷。
许地山生逢甲午海战,其父是台湾的爱国诗人许南英。当年甲午战败,台湾被割让给日本时,许地山的父亲便携全家迁徙到了福建。1913年赴缅甸仰光中学任教,1916年回国。1917年入燕京大学,获得文学士学位后再入宗教学院,获得神学士学位。
老舍的父亲是一名皇城护军,不幸在八国联军攻打北京时阵亡。父亲去世后,老舍全家的生活便陷入困境,家中仅靠母亲替人缝补浆洗,做些针线活的微薄收入供老舍读书。1918年7月,老舍在北京师范学校毕业后,被京师学务局委任为“京师公立第十七高等小学兼国民学校”(今方家胡同小学)校长。
1922年,许地山与老舍在缸瓦市教堂相识时,许地山是燕京大学神学院的老师,而老舍已经升任为京师郊外北区劝学员。随着交往的逐渐增多,两人的友谊不断加深。老舍《敬悼许地山先生》(1941年刊发于重庆的《小说月报》)中记录了在这里的一段时光:
初一认识他,我几乎不敢希望能与他为友,他是有学问的人哪。可是,他有学问而没有架子,他爱说笑话,村的雅的都有;他同我去吃八个铜板十只的水饺,一边吃一边说,不一定说什么,但总说得有趣。我不再怕他了。
许地山的多才多艺在同时代的文人中堪称是凤毛麟角。他不仅是一位文学家,而且在美术、考古学等领域均有造诣,他精通英文、梵文等多门语言,且熟稔西洋乐曲、深谙西皮二黄,他不仅琵琶弹的好,甚至能够创作与翻译东、西方歌曲。
不过令老舍更加钦佩的是许地山的爱国思想以及家国情怀。闲聊时,老舍曾听许地山讲过:他家从祖上就在台湾有很多的地产,可到了他父亲这一代,台湾被日本侵占了。日寇宣告,只要留在台湾的当地人,仍可保留家中地产。但若离开台湾,地产则要全部没收。而他父亲是有骨气的,便召集家中五个弟兄问谁愿意留在台湾,五个兄弟全说不愿意,于是父亲便率全家舍弃了台湾的地产而回到了大陆。回到大陆后,他们家变得很穷,五个兄弟要为生计而奔波,但全家都不后悔,因为谁都不想当亡国奴。
1922年夏,老舍成为一名基督徒,并辞去了劝学员的工作,应聘至天津南开中学,担任国文教员兼班级辅导员。老舍因此短暂离开了北京。令老舍没有想到的是,两年后,他与许地山还会有一段旅居伦敦的记忆。
亦师亦友许地山
1924年,老舍到伦敦大学担任东方学院讲师,而此时的许地山自美国的哥伦比亚大学硕士毕业,先于老舍来到了伦敦,正准备到牛津大学继续深造。
许地山在伦敦有一位好友名叫易文思。两年前,他在燕京大学教书,也是缸瓦市教堂的牧师。易文思安排初到伦敦的许地山与老舍同住一室。当老舍得知自己的室友竟是好友许地山时,高兴极了:“他(易文思)告诉我,已给我找好了房,而且是和许地山住在一处。我更痛快了,见了许地山还有什么事作呢,除了说笑话?”(1934年8月《良友画报》第92期中老舍散文《头一天》)
久别重逢的两位好友在异国他乡不期而遇,自然都是惊喜之极。两人朝夕相处,对彼此更加了解。老舍的日记里记载了他们交往时的诸多细节。
老舍常看到许地山在灯下埋头写作至深夜,在许地山的影响与鼓励下,老舍也开始尝试写小说了。他花了3便士买了一个作业本,然后就在本子上开始了自己平生第一部长篇小说《老张的哲学》的创作。
在等待开学的那段日子里,许地山依旧如同“老大哥”一样,每天带着老舍在伦敦到处逛,这让初到伦敦的老舍对这座城市很快就熟悉了,同时也对西方文化有了更客观的认知:“我一到伦敦,就借着他的眼睛看到那古城的许多宝物,也看到它那阴暗的一方面,而不至胡胡涂涂的断定伦敦的月亮比北平的好了。”(老舍《敬悼许地山先生》)
老舍与许地山都是健谈的人,二人能站在伦敦的街头,将一个感兴趣的话题聊上三四个小时而忘记了吃饭,不知有多少个暮色黄昏与不眠之夜皆消磨在二人的闲聊之中。这段美好的往事令老舍终生难忘,他对许地山的为人品性也更加钦佩。后来老舍与郑振铎回忆这段往事时说:“当他遇朋友的时候,他就忘了自己:朋友们说怎样,他总不驳回。比如说在东伦敦的时候,有人提议买黄花木耳,大家做些中国饭吃?他便说好!又有人说去逛动物园?好!玩扑克牌?好!他无论对任何人总是很高兴的样子,他的胸中没有世俗的城府,我从没见过他对谁疾言厉色过,即使遇到怫意之事,他似乎也不会生气。”
1926年,许地山从英国牛津大学毕业,他打算回国。某天,老舍趁许地山闲暇时,便拿出自己已完成的手稿《老张的哲学》给他看,并让他多提些意见。当许地山在看时,老舍心中不由有一丝忐忑,因为这毕竟是他写的第一篇长篇小说(此前老舍在南开教书时曾发表《小玲儿》)。
许地山一边在看,一边不时地笑。老舍难为情地问他为什么笑,许地山答:“没想到你写得这么幽默,写得这么好!”许地山的表扬与肯定给了老舍莫大的鼓舞,接着许地山又说:“把这篇手稿寄回国吧。”老舍急忙说:“不行不行,我还要修改呢。”但许地山卷起稿子,便寄给了上海的郑振铎。
时间仅过了两三个月,这篇小说竟被《小说月报》登载出来了。平生第一次投稿,就被名刊录用,这让老舍极为欣喜,也让老舍的自信心倍增。一鼓作气,老舍又接连发表了长篇小说《赵子曰》《二马》等力作。
随着一部部巨作的发表,老舍最终成为一代文学巨匠。不过,老舍始终把许地山看作他的“文学引路人”,正如老舍在《敬悼许地山先生》一文中提到,“他既是我的‘师’,又是我的好友!”
《鸡雏图》凝结着两人的友谊
1927年,许地山回国,在燕京大学文学院和宗教学院任副教授、教授,同时致力于文学创作。
1929年夏,老舍取道法、德、意等国回国。途中在新加坡的一所华侨中学任教半年。1930年3月,老舍回到中国。同年7月,到济南齐鲁大学任教。
回到国内的两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业,书信交流并不多。但两人的情谊依然笃厚。1935年,老舍写下《落花生》,或许正是对许地山的怀念。同年,许地山受胡适之推荐,携眷南下香港,任香港大学中文学院主任、教授,此时他们的交流更少了,偶尔也有书信来往。老舍在《敬悼许地山先生》一文,提到了这样的细节:
自从他到香港大学任事,我们没有会过面,也没有通过信;我知道他不喜欢写信,所以也就不写给他。抗战后,为了香港‘文协’分会的事,我不能不写信给他了,仍然没有回信。可是,我准知道,信虽没有,事情可是必定办了。果然,从分会的报告和友人的函件中,我晓得了他是极热心会务的一员。
1941年8月4日,许地山感到心脏异常难受,当日突发心脏病在香港遽然离世,这年他只有48岁。此时的老舍正在四川为宣传抗战而奔忙,闻此噩耗,老舍在极度的悲恸中挥笔写就了《敬悼许地山先生》:
地山是我最好的朋友。忆及种种令人捧腹、牵人萦怀的趣事,感激、欣赏与无限的惋惜之情相交织,过往二十年岁月交往的点滴历历在目。只可惜昔日好友间的趣事皆已成今日之泪源。你怎可以死呢……
从此,许地山的音容笑貌以及往事的点点滴滴皆成为了老舍心中永恒的记忆。
1944年,许地山辞世的第三年,老舍写下一篇随笔:《假若我有那么一箱子画》,在文章里追忆了他找许地山向齐白石“索画”的趣事。
1933年的一天,因为此前老舍帮了许地山一个忙,许地山就问老舍:“我想送你一个礼物,你要什么?”因老舍深知许地山与齐白石先生熟识,于是就脱口而出:“我想要一张白石先生的画!”许地山找到了白石先生,以半价三十元的价格求得齐白石的一幅立轴:《鸡雏图》。
这幅画中共有十八只小鸡,鸡笼的门被打开,小鸡们纷纷跑出来嬉闹与觅食,个个栩栩如生。画上还有白石先生的题款与“白石翁”印一方,得到此画的老舍如获至宝,时常拿出来鉴赏。
抗日战争时期,忙于创作的老舍居无定所,但仍不忘在信中一再嘱咐家人《鸡雏图》万不可失。因为在这幅画中,蕴含了老舍对挚友许地山的无限怀念。
王晓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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