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志杰
国孚有先生任山东省杂文学会会长之时,正是杂文创作繁荣期,各类活动频繁,吸引了诸多杂文大家参与到学会的工作中来,他们或任名誉会长,或为评奖委员会的委员。田仲济先生就是其中之一,他应邀担任名誉会长。
那段时间,我在报纸副刊专事杂文、随笔的编辑工作,有幸进入杂文学会人员名单。学会是一个纯群众性组织,没有专职人员,我们几个省直单位的年轻会员就在需要的时候,一是打打杂,二是跟着实习一些业务知识。正是因为学会事宜,我认识了田老,后来走动频繁些。除了杂文,还有一层更加亲近的关系,我们是潍县(今潍坊市)老乡。田老出生于潍县城里,我老家原属潍县东南乡,相距不到四十里。我乃后生,对潍县旧事知之甚少,但也有一些老潍县的情结,每一次见面总是从老家说起。十笏园、状元胡同、万印楼,清代状元曹鸿勋、王寿彭,金石大家陈介祺,很多人和事我都是从田先生那里知道的。除此,潍县城里还有著名的几大家,例如陈姓之家,曾任清道光朝兵部、吏部、礼部、工部尚书的陈官俊,他的儿子、著名金石学家陈介祺,是为陈家标志。另外还有郭家、丁家、王家,田先生都说起过。
田家也曾是潍县城里的几大家之一,拥有大量田产,有“田半城”这样响当当的名号。清末民初家道中落,到1907年田先生出生时已是普通家户,唯一没有放弃的就是忠厚为人、读书传家。父亲做私塾先生,田仲济随父入塾识字作文。父亲受聘到山东矿业专门学校任教,他跟随父亲来济,转入济南雅坊小学,19岁升入济南商业专门学校。后来,清末状元、潍县人王寿彭受命组建省立山东大学,将原来济南的六所专门学校合并,田仲济被分配到山东大学商学系继续学习。这件事田先生说过,我们还就此成了前后相距半个世纪的校友。1928年5月初,日本军队悍然进攻济南,杀害大量平民和国民政府派驻济南外交人员,史称“济南五三惨案”。省立山东大学被迫停办,田先生不得不于第二年转学到胡适任校长的上海公学,读政治经济系。田姓家族及其姻亲,到田仲济这代也有著名作家沉樱(原名陈英)、书法家高小岩等立身于世,业界颇具影响。
田先生的求学之路虽有波折,却是相当完整的,从家乡到省城,又到上海读完大学,校长是大名鼎鼎的学者胡适,一份骄人的学习履历。
记得有一次春节过后上班不久,接田先生的电话,去他家里取稿。他住的是现在山东师范大学千佛山校区正门隔路相对的教工宿舍,一座类似今天那种时髦的双层叠拼别墅,田先生一家住的是楼下两层,带一个挺大的院子,种了一些花。田先生的女婿杨洪承正好在家,他带着我看了一下田先生的书房和小院。与田先生说了几句话,他拿出一本已经签好名的《田仲济杂文集》(山东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送给我,令我很兴奋,如获至宝,起身鞠躬,连声致谢。田先生还说学校将为他举行规模很大的杂文研讨会,邀请了罗竹风等著名学者、杂文作者入会,我可以作为媒体人员参加。正是在田先生的牵线搭桥帮助之下,在会议期间与罗竹风、刘锡诚等多位文化界名流相识,其后很长时间得以耳提面命,受益极大。
田先生是一位在大学教书育人的老师,仅在山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任教就长达50年,之前还在齐鲁大学担任文学院中文系教授,接替著名散文家、有报纸“副刊大王”之盛誉的孙伏园出任中文系主任,两者相加足有52个春秋。2002年1月14日,田先生以95岁高龄在济南辞世。桃李满天下,名师出高徒,这样的褒奖恰如其分。田先生的另一半人生亦可分为两个阶段,前半部分是学习,后半部分则以写作为主,在动荡不安的历史潮流中,以自己强劲的精神力量,发出来自心底的呐喊。那是一个需要呐喊与奔走的年代,杂文是他主要的写作文体,在家乡山东、在上海、在重庆,他与郭沫若、老舍、王统照、臧克家等一起,始终走在为民族存亡而奔走呼号的最前沿。田先生的杂文创作量之大、质之高,着实令人惊叹。据记,1948年共创作并发表杂文80多篇,大都发表在上海的报纸上,平均4到5天就有一篇问世,有一些优秀篇章至今被列为写作范文,广为传颂。
1994年秋天,全国杂文组织联谊会第九届年会由山东省杂文学会承办,国孚有会长邀请田先生莅临,已经87岁的田先生欣然赴泰安入会。作为会务人员,我从开始到结束一直与田先生在一起。先生那么大岁数了,还是事必亲为,不需要任何特殊照顾。尤其令人佩服敬仰的是田先生在会上的即席发言,感动了所有参会者。我作为一个杂文初学者获益匪浅,如果说以前无论编辑杂文还是学写杂文其实是无章可循,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田先生的发言就是一堂系统的杂文写作课程和杂文史,由此而知为什么读包括田先生在内那些杂文高手的文章酣畅淋漓、鞭辟入里,决非浮皮潦草。更加令人耳目一新的是田先生关于“杂文家”的释义,他说杂文无家,杂文是一个新兴文体,代表人物是鲁迅,其他所有杂文作者都是跟着鲁迅学写杂文。鲁迅从未称自己是杂文家,大家也没有叫鲁迅先生为杂文家的,因为杂文与其他文体有很大不同,它是“匕首”“投枪”,写杂文的作者就是战士,不仅仅是作家。时间过去很多年了,有些话记得不是很清楚了,这是大概的意思。田先生发言结束,掌声雷动。翻阅相关资料得知,田先生为自己的发言起了这样一个题目:改革开放丰富了杂文题材,加重了其历史任务。
田先生在泰安的发言,给我很大鼓舞。第二年春天,我在齐鲁晚报青未了副刊计划开辟一个以天时四季为写作题目的随笔专栏,第一期就是《春天》。田先生看到报纸后给我写了一封信,谈了一些读后之感。先生看得那么细致,对每一篇文章都有自己的见解。其后几期,田先生也是把自己的观感写给我,直言不讳。先生答应给我们写一篇夏天的文章,可惜的是这个专栏没有进行到底,因我的工作变动而搁浅,要不然田先生的大札就会是一组画龙点睛的上佳随笔。
有先生在,那是我们后生的福气。先生远去,那始终挺直着腰板的背影,如若山峰,仰之弥高。
(本文作者为高级记者、媒体从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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