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光明日报
光明图片/视觉中国
【人才强国新征程·关注文物保护与修复人才】
120多年前,殷墟以“一片甲骨惊天下”,尘封3000多年的商文明浮出水面,把中国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往前推进了约1000年。
120多年后,随着殷墟商王陵及周边遗存、洹北商城、道路系统等的发现出土,商文明的面貌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世人眼前。
能看到多远的过去,就能为看到多远的未来打下基础。
作为实证中华文明起源、形成和发展的关键遗址之一,近一个世纪来,一代代参与殷墟遗址考古发掘与研究保护的文物工作者,栉风沐雨、上下求索,层层拨开历史的厚土,努力揭示中华文明的古老密码。
在位于河南安阳的殷墟宫殿宗庙遗址西侧不远处,有一处小院——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安阳工作站,这里便是几代文物工作者在殷墟工作的地方。日前,记者走进了这处小院,聆听他们探索商文明的故事。
探索未知 他们努力揭开“大邑商”神秘面纱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安阳工作站站长何毓灵已在安阳工作站度过了25个春秋。回忆起自己参与或主持的殷墟花园庄东地54号墓、洹北商城遗址、孝民屯大型铸铜遗址等多项重大考古发掘,何毓灵仍记忆犹新。
“谈到殷墟,大家自然而然想到甲骨文。殷墟出土了大量甲骨文,记录着商代的人物和事件,让我们得以更清楚地了解商代社会。同时,作为迄今所知中华民族最早使用的成熟文字,甲骨文也讲述着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何毓灵说。
《诗经》言:“商邑翼翼,四方之极。”殷墟在甲骨文中被称为“大邑商”,近十几年来,团队在延续近百年殷墟考古方法的基础上,采用聚落考古、精细化考古、多学科合作等新理念、新方法,通过深入发掘与研究,慢慢揭开着“大邑商”的神秘面纱。
指着洹北商城与殷墟遗存分布图,何毓灵向记者娓娓道来:“2016年在距离殷墟宫殿区东北约10公里处发现了辛店铸铜作坊遗址,2021年在洹北商城以北发现了二级聚落陶家营遗址……这些都是从聚落考古视角下研究‘大邑商’都城布局的重大突破。”
“要注意这一块探方土的颜色,把这些土块都收集起来。”在洹北商城宫殿区一号基址挖掘现场,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员王迪正指导团队成员聚精会神地“认土”。
认土,对发掘研究十分重要。“我们会根据土质土色的变化来判断遗迹现象,这对现场经验有很高的要求,一旦当场没认出来,就有可能影响后续研究和阐释。”王迪解释。
在其他遗址发掘锻炼了10多年的王迪已是认土的老手,尽管2022年才来到殷墟,如今他已接过前辈们的“手铲”,成为洹北商城遗址的新任发掘领队。他说:“我正在对这座商代中期都城遗址展开深入的研究,希望能更好探知商文明发展脉络。”
记者见到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牛世山时,他刚带队从殷墟王陵区发掘现场回来。
卸下照相机、旋转测绘仪,将现拍的照片上传至电脑。“这是在王陵区第五地点新发现的祭祀坑的正射影像图,瞧,里面是一头大象。”牛世山轻轻滑动鼠标,祭祀坑便全方位、超高清地呈现在记者眼前,“过去的田野绘图主要依靠现场测量和手绘,不仅耗费时间而且绘图精度难以保证,现在有了新技术,绘图效率和精度大大提高,能更好为后续研究提供支撑”。
再一点击,电脑出现了一张完整的殷墟王陵区总图。“此前,我们新发现了商王陵的隍壕,王陵区规模从过去的10万平方米扩展到16万平方米,也将此规制从秦代上推到商代晚期,推动着对商代陵墓制度乃至商文化、商史的研究……”牛世山详细展开。
2023年3月,一个好消息传来,“河南安阳殷墟商王陵及周边遗存”入选“2022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这是殷墟继1990年郭家庄160号墓、1991年花园庄商代甲骨窖藏两次入选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以来,第三次入选。
担任王陵区发掘领队的牛世山很是振奋,又深感责任重大。“殷墟总面积约30平方千米,近百年来数十次的发掘仅是冰山一角,殷墟还有诸多的未知等待我们去探索,我们应继续奋斗,不断向历史深处求索。”牛世山说。
精益求精 他们竭力学习传承技艺
安阳工作站甲骨修复与墨拓技师何海慧的办公室里,常放有一盆沙子。
沙子与甲骨修复有什么关系?
“甲骨出土时有的断裂得很严重,碎成数十片甚至上百片,最小片边长只有一二毫米。我们就要像拼拼图一样,一点一点拼对、粘接。而甲骨是弧面的,无法直接平铺在桌面,于是就需要立在沙盆里从底部向上粘。”何海慧边解释边拿出甲骨模型示范。
粘对甲骨仅是何海慧工作内容的一部分,为更方便研究上面的甲骨文和加强对甲骨的保护,她还需将每片刻辞甲骨进行墨拓,整个流程下来最长要一周时间。
1989年就到站里工作的何海慧,跟随郑振香、刘一曼等老一辈人学习修复、拓片技艺。35年来,她修复甲骨有上千片、墨拓甲骨达上万片,在这过程中,她始终坚持“保护第一”的原则,在传承传统技艺的同时,不断寻求创新。
“过去拓甲骨文都用的是白芨水,产生的胶质会对甲骨造成损伤,后来我研究发现蒸馏水不具有黏合性,可以使宣纸很容易从甲骨上揭下来。再比如之前毡墨传拓用的毛刷多为人头发刷,但遇到薄脆的甲骨,人头发刷力道稍显不足,于是我尝试使用马鬃刷,不硬不软,恰到好处。”说起技艺创新,何海慧满是自豪。
饱含着对殷墟的热爱,今年5月,何海慧在退休的第二天就返回了岗位,拿起鬃刷,继续坐在桌前墨拓。何海慧说:“只要有需要,我就会一直做下去。”
“铜爵1件,流嘴和一柱断开,有残块、锈蚀,首先清理内外壁土质、锈……”这是安阳工作站青铜器修复技师王卫国在工作日记中写下的修复方案与过程。而像这样的工作日记,工作20年、修复了上千件青铜器的王卫国,已记不清用了多少本。
在王卫国看来,每件文物都是独立的个体,要有专门的治疗方案,青铜修复流程复杂且方式众多,要经过清除土锈、脱氯、拼接、整形、补配、做旧等多道程序,使用焊接或专用胶粘接等方式。王卫国说:“无论如何修复,原则始终如一,要保持真实性与完整性、最小干预、可识别性等。”
在团队中,像何海慧、王卫国这样的技师有20余人。“技师在殷墟发掘与文物保护修复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为更好增强团队力量,中国社会科学院会不定期组织技师培训,安阳工作站也会每月召开集中学习或组织专题培训,不断提升技师的专业水平和理论知识。”何毓灵说。
“每次学习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收获,只有了解每位技师的修复理念和修复方法,才能求同存异、汲取所长,总结出自己的修复方法。”95后安阳工作站青铜器修复技师范智泓从小就对考古发掘与文物保护充满好奇,大学期间也选择了文物修复专业。“我愿意把青春奉献在这里,保护好守护好殷墟。”范智泓说。
孜孜以求 他们接力赓续文明探源
时值冬日,天已转寒。早上7点半,90后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杜博瑞就出了门,再回工作站已是中午12点多钟。
2023年初,杜博瑞博士毕业来到殷墟。一年多来,他跟随何毓灵开展了洹北商城遗址郭城的勘探与发掘等多个项目。
“此次发掘为洹北商城郭城的城墙基槽应为城壕的推测提供了重要证据,同时,在发掘过程中发现了一个穿过郭城东南角城壕的殷墟时期大型祭祀遗存,其形式、种类、规模、数量与祭祀方式皆为此前殷墟发掘所未见,着实让人兴奋。”杜博瑞向记者讲述着新发现所带来的惊喜,但下一步该如何去做,他一开始有些迷茫,“何老师提出了‘一次还是多次填埋’‘与东南角的关系’等非常具体的研究问题,为我指明了研究方向,我决定以此入手,去研究祭祀沟的形成与性质”。
为此,杜博瑞白天在现场考察,晚上在站里翻阅资料、请教专家。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年3月,杜博瑞作为汇报人,在2023河南考古新发现论坛进行了汇报。会上,该发掘项目被评为“2023年度河南省十大考古新发现”。
近两年,安阳工作站进来了一些年轻人,带来了新的活力。
见到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实习员李潇檬时,她正坐在办公桌前紧盯着电脑,看王陵区祭祀坑四壁保留有填土时的照片,思考祭祀坑的填埋过程。“平时我要花费大部分时间在田野,因此很珍惜这段能静下来研究思考的时间。”李潇檬说。
李潇檬在硕士期间关注了三星堆祭祀坑精细化发掘方法,她将从填土方式这一角度研究祭祀坑的想法告诉了牛世山,牛世山眼前一亮。
“年轻人有新想法、有自己思考、有问题意识很可贵,我们作为‘考古老兵’要进行肯定,还要以身作则,给予指导和帮助。”牛世山说。
记者了解到,依托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平台,团队年轻成员正快速成长。例如,中国社会科学院推出“青启计划”,主要资助新入院40周岁以下、具有博士学位的科研岗、编辑岗人员。2024年,193名青年科研人员获“青启计划”资助,杜博瑞位列其中。“我要奋力向下扎根,增强自身学术积累,在对殷墟的不断探索中寻找新的学术增长点。”杜博瑞说。
心无旁骛求是真,艺不精深未可言。
在殷墟博物馆,记者发现了一封24年前团队成员研究探讨的信。
“……所以我想,是不是有可能透过遗迹遗物去把握古人某些宗教迷信观念的演变情形呢……现只是提出来,请郑先生您批评……”这是团队成员唐际根在1990年10月写给他的导师郑振香的信,信中谈及他硕士期间的考察情况及论文思路。
“老一辈人择一事终一生,其严谨的学术态度与坚守的精神品格,深深影响着团队的每一个人。我们要甘坐冷板凳,一丝不苟做学问,将探源中华文明的光荣事业一直赓续下去。”何毓灵言语笃定。
(本报记者 杨桐彤 王胜昔 丁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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