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对健康人来说,马拉松也是一个极富挑战性的运动项目。而北京的一群盲人,却已在北京奥森公园奔跑了将近10年。盲人能跑马拉松,靠的是一条30厘米绳索连接,而将几百名盲人和几千名志愿者连接起来的则是“何亚君助盲团”。“何亚君助盲团”是一个怎样的团体?他们是如何建立起来的?盲人跑马拉松会遇到哪些困难,意义又何在?在第33个“国际残疾人日”到来前夕,记者特意赶赴北京,一探究竟。
文/片 胡玲玲 路董萌
北京报道
生存与生活
11月27日凌晨,北京最低气温逼近零下五摄氏度,月亮透出的微光格外清冷。整个城市还在沉睡,只有风在呼呼作响。
这天是周三。每周三和周六,是跑团例行训练的日子。因为前一夜迎来今冬的首场飘雪,天气条件并不理想,地面覆上了一层冰碴。5点50分,何亚君还是准时从按摩店出发,跑向3公里之外的奥森公园。同一时间段,还有近百位盲人乘公交、搭地铁奔赴这里。
6点30分,跑团的成员陆续赶到南门。大家笑着唠起家常,伸手摸摸对方衣服的厚度。随后,依照平日的配速,团员们分成6个队伍,各自寻得一片空地,开始热身。
最早出发的何亚君,也是当天首个结束训练的人。今年44岁的他,接触马拉松已有10个年头。10岁时的一场疾病,导致何亚君的视力逐渐变差。十几岁时,他先后两次到过北京治病,模糊中看见的天安门城楼,成为他记忆深处珍贵又酸涩的画面。
眼疾并非没有治愈的可能,然而,上万元的治疗费用难倒了本不富裕的家庭,希望被慢慢抽走,直至何亚君完全被淹没在黑暗中,变为全盲。“坐在回四川老家的火车上,听到姑姑说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来北京,当时哭得稀里哗啦。”何亚君语气中透着倔强,他不愿被命运摆布,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2003年,他离开家乡,到北京学习按摩,最终决定在此扎根。7年后,何亚君的按摩店开张,钱不会再困住他了。但是何亚君知道,身体和心理还是处于“生锈”的状态:整天围着一张按摩床打转,甚至两三个月不出店门,他回想那时的状态,“只能叫活着,不能叫生活”。
2014年春天,一位顾客在聊天时偶然提起,盲人也能跑马拉松。这让当时体重190多斤且患有“三高”的何亚君,尝试迈出改变的第一步。
最初,他一听到陌生声音就紧张,怕撞到人,也怕被异物绊倒,跑起来喘得厉害。不过跑完后,正反馈来得足够强烈:他感到身体舒展开来,就像是“零件”被重新组合过那般轻盈。此后,何亚君开始每周“双跑”,5公里、7公里、10公里……跑步不仅让他减重四五十斤,甩掉脂肪肝,更让他的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患得患失,也不纠结于他人的看法。
一条30厘米的绳索
跑步,给他提供了另一种活法。
10年前,国内马拉松整体参与人数不算太多,盲人跑马拉松更是罕见。2014年10月,何亚君耗时2小时27分,完成人生第一场半程马拉松。5个月后,他又用5小时56分跑完了第一场全程马拉松。
很快,何亚君在跑步圈子里变得小有名气。一开始,大多是朋友和顾客带着他跑。何亚君想到,全盲已经是最差的情况,其他视障人士是不是也能聚在一起,跑得更好呢?
2015年,“何亚君助盲团”正式成立。在不到10年的时间里,团队已有超过600位盲友和2300位志愿者。其中,数百位盲友能够轻松跑完10公里,超过百位盲友跑过半程马拉松,70余位盲友跑过全程马拉松。
据时代数据公布的《视障者基本信息调查》,我国有超过1700万视障者,30%的视障者基本不外出;46%的视障者每周外出,需要家人朋友陪同;只有24%的视障者每周外出且不需要陪同。
在何亚君看来,比起纠结于无障碍设施是否完备,更重要的是,盲人要从内心向外打破心理上的恐惧。
跑团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接受鞋子、衣服等实物捐赠,不接受现金。何亚军说,我们可以自食其力,不能总是去做手心向上索取的人,反过来,也可以手心冲下帮助别人。
的确,一条长度约30厘米的绳索,连接的是并肩前行的挚友,不是单向付出,而是互相成就。
27日那天,陪伴着何亚君的志愿者徐龙收拾完东西,还要赶去公司上班。徐龙在奥森跑步多年,起初只是这支跑团的旁观者,后来被盲友们的坚韧所打动,成为参与者。今年的北京马拉松上,徐龙和盲友跑到35公里时,体力都已见底。听到盲友想要刷新最好成绩的想法,两人咬着牙一起跑到了终点。
“阳光开朗大男孩”,是志愿者郑抒对搭档蔡广乐的评价。蔡广乐说,志愿者的夸赞抚平了紧绷已久的心,他变得勇敢自信,后来他发现,独自出门其实也没有想象中可怕。
62岁的刘卫东是团里的一员老将,他已经完成马拉松“六大满贯”的三分之二。他希望,未来各地都能多些类似的跑团,志愿者多了,盲友就更有勇气前往不同城市参赛。
被世界看见
队伍里,一个戴着红手套拍照的大爷格外引人注目,对于还有些光感的盲友来说,看到红手套,就知道是摄影师已经到位,他们对着镜头摆摆手,笑得非常灿烂。
66岁的廖正义跟随跑团4年,退休前在西城区残联工作的他,如今是助盲团的志愿摄影师。
“盲人看不见,要照片有何用?”对于不了解跑团的人,兴许会发出这样的疑问。廖正义解释,盲友们看不见外面的世界,也看不见自己。当他们得到一张照片,就好像是给他们打开了一扇窗,至少是撕开了一道缝。
收到照片后发到朋友圈里,或是发给某个好友,别人就会告诉他:你穿了一件蓝色的衣服,带你的志愿者穿的是红衣服,并排跑起来挺好看;你跑的时候总是低着头,下次可以抬起来;跑道边上的树叶黄了,那是银杏叶,还有的树叶是红的,那是枫叶……
廖正义说,盲友们获取外界信息的途径很少,有时候鼓励他们多和别人交流,可是交流是需要有内容的,要不然交流什么呢?往往是第一次和别人说你吃的什么饭,我吃的什么饭。第二次、第三次还是说这些,而有了照片就不一样了,越聊话题越多,心也就越近。
第二次全国残疾人抽样调查显示,平均每1000个人中,就有12个人不能完整清晰地看到这个世界。
“可是平常出现在我们视野里的盲人有这么多吗?远远不到吧?”廖正义总共拍了二十多万张盲友的照片,就是为了有更多人看见他们。“人们都知道歧视残疾人不好,可是很多人对他们其实是无视,忽视了他们生存之外的其他需求。盲人经常和我说,他们看不见这个世界,就想让世界看见他们。”
例行训练的日子里,有人住在顺义、房山、延庆,一来一回,得花上4个多小时。在廖正义看来,“单纯为跑步,哪里不能跑,他们跨越重重阻碍来这里,更多是为了一个平等交流的机会。”
何亚君有个梦想,希望十年后、二十年后,跑团里还有很多人坚持跑步,他还想举办一场全国性质的盲人马拉松比赛。能否成为跑得最快的人,对于他而言,已经无关紧要,更重要的是,他希望自己能跑得更久,一直奔跑在路上。
VIP课程推荐
APP专享直播
热门推荐
收起24小时滚动播报最新的财经资讯和视频,更多粉丝福利扫描二维码关注(sinafin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