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大院及其主人更替演变的历程,就是一部时光之书,记录着人们对生活愿景的追求,蕴含着时代的气息,折射出历史的沧桑。这样的大院比比皆是,我曾经居住过多年的璧山丁家的张家屋基就是如此。
张家屋基的名气很大,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它的存在,谙熟它的掌故。院子里的罗大爷说,这个大院始建于清朝晚期,最初在这里建房的,是一个张姓人家。据说,张家之主一走到这里,就被这里开阔的视野、硬实的基础、畅风利水、方便出行的条件所吸引,一下子就有到家的感觉,于是毫不犹豫买下这块地。张家是做盐业生意的,钱来得容易,用起来就潇洒。修建大院的时候,按照大四合院格局布局,中间通过多个天井转换连接,属于混合式的梁架砖木穿斗结构。木格雕花门窗,徽派建筑风格,设上下两厅、东西厢房、两个坛神,前面和左侧布置了花园,后面种了竹林和青冈林,两侧栽了两棵大黄葛树培植风景。整个院子恢宏大气,竹树掩映。院子四周修建了院墙,内外两道,从院墙遗迹看,占地规模有100余亩。因为主人姓张,人们便把这里叫张家屋基。如今,仅有院门保留当年的风貌,其余的都拆除重建过,妻子的家就在院门左侧。面对院门横竖间隔修砌的厚实大青砖,面对傲然挺立的风火墙,面对沧桑的木板夹壁屋,我想象着当年这个大院的繁荣和兴旺;而面对那些拆除重建之后仍然破败垮塌的土墙老屋,心中很不是滋味。
罗大爷还讲述了一个故事,说这个大院修建时,有一个姓熊的叫花子(乞丐)从院子外面经过,他看到院子的地上有一块银元,想进去捡。张家的人说,进来做啥子?这个地方是你能够进来的吗?熊叫花说,说不定我今后就要进来。最后,熊叫花还是硬着头皮进去把银元捡走了。对于这块银元,更神奇的说法是,张家人也看见了,以为是口水,没在意。后来,熊叫花把他捡的那块银元拿去赌博,赢了很多的钱,一下子变成了有钱人。再后来,张姓人家的盐巴被土匪抢劫,生意没了本钱,不得已卖掉这个大院。熊叫花闻讯,心中高兴,以为冥冥之中有上天的相助,要他成为当初捡银元发迹这个地方的主人,便用他赢来的钱买下。对于熊叫花的故事,我半信半疑,猜测是人们添油加醋了。穷人想通过赌博发财根本不可能,所以,社会上才有“十赌九输”“输钱就为赢钱起”的教训之说。而他买下张家屋基大院确有其事,因为现在住在这里的几户姓熊的人家,都是他的子孙。罗大爷说,熊叫花的后人很有势力,曾经有人在旧时军队做了团长,人称熊团长。熊团长做绸缎生意、卖烟土赚了钱,于是在丁家场镇及周边购置了好几处房产和田产,富甲一方。而熊团长的后人抽鸦片,把田产、房产全部抽完,最后把张家屋基卖了一半给丁家场镇上一个叫钟炳南的,张家屋基实际上就成了熊家、钟家的屋基。
其实,这个大院子最热闹的是在抗战时期。那时璧山拱卫重庆,成为重要的迁建区,内迁了许多军政机关、大专院校、金融、卫生机构。丁家是璧南重镇,自然,这里也成为一些单位和学校的首选。当时,国立交通大学唐山工学院(西南交通大学的前身)就搬迁到张家屋基对面的凉风坳,九江的同文中学搬迁到丁家场镇。而张家屋基,被国民政府经济部商标局租用作为办公场地。因此,那时,不说商标局的官职人员,单是来来往往办事的企业老板,各路要人,定然络绎不绝。那个时候,这个院子里飞过的鸟儿,肯定也听不懂那些南腔北调的方言。其实,张家屋基的热闹的背后,藏着中华民族的伤痛。
而这个大院最高光的时刻,更在于一位伟人曾在这里留下了身影。1940年的一天,阳光灿烂,田野的稻花被秧鸡的叫声惊醒着,花香四溢。张家屋基的花园里,一些野生的菜籽花、胭脂花一齐开放,给这片暂时安宁的土地带来些许美好。受在延安卧病在床的吴玉章委托,时任中共中央南方局书记周恩来,到这里来为吴玉章的儿子吴震寰主持婚礼。吴震寰早年留学法国,攻读水电专业,在法国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当时在长寿桃花溪水电站全权负责工程项目,是我国第一代水电专家。他的爱人蔡乐毅在国民政府商标局工作。由于环境险恶,婚礼是秘密举行的,只有吴震寰的一个姐姐和蔡乐毅在商标局的同事参加。周恩来以吴家叔叔的名义主持了婚礼,他那坚毅的脸庞、挺拔的身形、富含磁性的嗓音,让新婚夫妇感到了党组织的温暖。周恩来在讲话时,还间接激励大家共克时艰,坚定抗战必胜信念,勉励新婚夫妇共同进步。婚礼仪式后合影留念,周恩来邓颖超夫妇站在中排不显眼的位置,让所有人没有感觉到有什么特别之处。午饭很简单,每桌少许荤菜和素菜,但大家却其乐融融。午饭之后,周恩来又把吴震寰夫妇送到歌乐山,让他们在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感受到几天新婚的幸福。从合影留念的照片看,参加婚礼的总人数有五六十人。这件事情,是周恩来在当时复杂环境下胆大心细开展工作的见证。
解放后分田地分财产,这个大院子的一部分就从熊家和钟家手里分给了当地的几户穷苦人家,包括我岳母。但熊家的后人多,这个院子的一小半基本由熊家人居住。后来人口陆陆续续增加,这个大院便有了10余户人家,张家屋基也迎来了人丁兴旺的新时期,每家都有几个小孩,有两户每家还生了八个小孩。随着小孩长大,每家每户出现了新问题,房屋拥挤不堪。于是人们就见缝插针扩建新房,老院子的结构就打破了。特别是上个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人们的经济条件好了一些,每家每户都拆除重建,把很多空地占用了,砖墙、木板夹壁墙变成了土墙,拆下来的木板、房梁,做成了家具。只有熊家还保留了两个天井,这也许是对他们先祖的一种怀念。到上世纪80年代末期,农村时兴小洋楼,于是,又有几户人家把土墙房屋推掉,新建了而今的楼房。所以,现在这个张家屋基,经过数次拆建,基本上失去了原来的风貌,更看不见那两棵几人合抱的大黄葛树和花园,仅仅可以看见两道院墙的遗迹。张家屋基的更替,折射了时代的变迁,而它的未来一定无限美好。因为随着规划中的机场建设,这里将会被拆除,张家屋基这片土地,将以现代都市的崭新面貌,放射出耀眼的光芒。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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