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之脉成语之都丨千年不熄的磁州窑火_新浪财经

转自：邯郸网络广播电视台

磁器，瓷器。一代代乡野民间的能工巧匠，用汗水和心血烧制出土与火的精魂，以黑与白交织成艺术的灵魄，造就了朴拙纯粹、粗犷简雅的磁州窑瓷器的独特品性。

磁县的贾璧窑、峰峰矿区的临水窑自北朝时期就开始生产瓷器，创立了北方最早的青瓷窑场。

磁州窑，我国古代北方最大的民窑体系，主要窑址在古磁州境内（今河北邯郸磁县观台镇与峰峰矿区彭城镇一带），以生产白釉黑彩瓷器著称，开创了我国瓷器绘画装饰的新途径，也为宋以后景德镇青花及彩绘瓷器的大发展奠定了基础。

磁州窑火，若由陶始，上可遥遥追溯于新石器时代早期之磁山文化，承仰韶文化、龙山文化、商周秦汉，新瓷创烧于北朝，历隋唐，鼎盛于宋金元，明清以“陶冶之利甲天下”而名冠九州，其后辗转式微，而仍能延续，至今又腾跃出新焰，千年不熄，苗裔不绝，堪称世界陶瓷史的奇迹。

2006年5月20日，作为蕴含中华民族特有的精神价值、思维方式、想象力和文化意识，体现中华民族的生命力和创造力的历史见证与重要文化载体之一，磁州窑烧制技艺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共计518项）。

一

1918年，河北钜鹿（今河北巨鹿县）大旱，当地人掘井自救，意外挖到了深埋于地下810年之久的宋代古城，随之出土大量白底黑花的精美瓷器，引得古董商们蜂拥而至，收购、盗挖活动盛极一时，大批精美文物由此流失海外。

与此同时，这批古瓷也引起了海内外学界的极大重视。1920年，天津博物院组织力量对钜鹿故城进行了调查，结成《巨鹿宋器丛录》一书。1921年，北京历史博物院对钜鹿故城进行了发掘，又出土了大量古瓷器。关于这种类型的瓷器，学界以前似乎并无太多了解，一时间众说纷纭。

学者们翻阅古籍，里面记载不多，却也有所发现。

明洪武年间曹昭所撰的《格古要论》称：“古磁器，出河南彰德府磁州……”

明谢肇淛在《五杂俎》中提到，“今俗语窑器谓之磁器者，盖河南磁州窑最多，故相延名之”。

清代许之衡《饮流斋说陶》载：“磁窑，出磁州，宋时所建，磁石引针之磁石，即产是州，取石炼陶，磁器之名，乃专指此。今人辄误，以磁与瓷用矣。器有白釉、黑釉、白釉黑花不等，大率仿定居多，但无泪痕，亦有划花、凸花者，白釉者俨同牛乳色，黑釉中多有铁锈花，黑花之色与贴残膏药无异。”

磁州，为古地名，因地产磁石而得名，历史上曾属河南彰德府，今邯郸磁县在古时即属磁州。

1925年，英国人赫勃逊（Robert Hobson）最早指出钜鹿故城出土的瓷器就是中国古代文献中记载的“磁器”，进而提出了“Tz`u Chou Type Wares”的概念，译为“磁州窑型”或“磁州窑风”，即我们今天所说的磁州窑系。这个概念很快被世人认可接受，相关的学术研究在世界范围内广泛展开，磁州窑这一中国北方最大的民窑体系逐渐浮现于世人眼前。

二

历史上，漳河、滏阳河流域的今邯郸磁县、峰峰矿区等地为磁州，故两河流域上的窑场后来均被称为“磁州窑”。

磁州窑的风格与技法，影响并带动了遍及长江南北大半个中国的庞大瓷窑体系，如山西浑源窑、太原孟家井窑、交城窑、介休窑、长治八义窑，河南鹤壁窑、修武当阳峪窑、登封曲河窑、禹县扒村窑、钧台窑、宝丰青龙寺窑、鲁山段店窑、宜阳三里庙窑、新安城关窑，山东淄博与泰安窑，安徽萧县白土窑，江西吉安窑，广东广州西村窑等。

考古发现，四川广元窑、福建泉州窑、陕西耀州窑、辽宁辽阳江官屯窑、内蒙古赤峰缸瓦窑、河北井陉窑、山东德州窑以及甘肃、宁夏地区的民窑，也都生产过磁州窑风格的瓷器。

相关研究还表明，中国的近邻朝鲜、日本、越南等国都曾经出产过仿制磁州窑风格的瓷器。如日本学者经研究考证后认为，12至13世纪在越南北方烧造出的一种白化妆土上绘黑花的陶瓷制品，很明显是受到了磁州窑的影响；12世纪，朝鲜高丽王朝的工匠把磁州窑的白地黑花和填刻装饰技法与越窑青瓷烧造技艺结合起来，烧造出了精美的青釉黑花瓷器和青釉镶嵌瓷器；在日本，早在桃山时代以古唐津为首，包括志野的黑花纹样技法都模仿了磁州窑；有文献记载，元大德四年（1300年），暹罗（泰国古称）国王来中国朝贡时，经元朝皇帝同意，带走了从磁州窑聘请的大匠、陶工多人，回到暹罗后烧制出了磁州窑风格的瓷器。

我国瓷器外销始于唐代，尤其宋代以来，随着海外贸易的拓展，除了周边近邻，磁州窑产品还输出至东南亚的菲律宾、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西亚的伊朗、伊拉克，北非的埃及和东非的坦桑尼亚及欧洲等地，受到各国民众的喜爱。

三

考古发现，早在75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在太行山东麓的一块土地上，邯郸地区的先民们便烧制出了夹砂褐陶和红陶器，开启了华夏民族乃至人类文明的新篇章，中国社会科学院将这一文化遗存命名为“磁山文化”，确定了这个地区作为古老陶器发祥地的历史地位。

在整个新石器至夏商时期，邯郸地区的制陶技艺一直是最先进的，从磁山文化到彩陶、黑陶等文化遗存，发展的脉络和传承关系十分清楚。磁州窑的先辈们在商代发明了器表施釉的新技术，也为原始青瓷乃至瓷器的发明创造了条件，积累了经验。

至春秋战国时期，随着城邑规模的扩大和商品交换的发展，工商业逐步发达，古磁州地域的陶瓷业生产更加集中，更加专业化，并出现了私营制陶作坊。

这里秦汉时期的陶瓷文化遗存也十分丰富，汉代古磁州的陶工已掌握了低温铅釉技术，生产出的器物不仅有着翡翠般美丽的绿色，且釉层清澈透明，表面平整光滑，光彩照人，富有装饰感，是我国陶瓷发展史上一朵瑰丽的奇花。在此基础上，唐代匠人研制出了蓝、紫等各种不同色调的低温釉，极大地丰富了陶瓷的装饰手段，并创造了之后各式各样的釉上彩。

正是随着考古发掘及研究工作的不断深入，磁州窑的历史发展脉络被逐步厘清。

我国北方青瓷的烧造始于北朝，而古磁州地区出土的北朝瓷器最集中、品种最丰富。磁县的贾璧窑、峰峰矿区的临水窑自北朝就开始生产瓷器，创立了北方最早的青瓷窑场，陶冶技术趋于成熟，完成了由陶向瓷的飞跃，这被认为是磁州窑制瓷的开端。

出土的文物还表明，北齐时期古磁州地域在同时烧造青釉、酱褐釉和白釉三种瓷器。其中，酱褐釉瓷可以说是磁州黑瓷的启始。白瓷则是北朝时古磁州地域及相邻地区工匠的一项伟大创造。这个时期的白瓷还不成熟，但已经具有明显的早期白瓷特征，是陶瓷发展史上的一个里程碑。

有了北齐早期白瓷，才有了隋唐白瓷的成熟，也才有了宋元磁州窑著名的白地黑花和五彩瓷、元明及之后的青花、釉里红、斗彩、粉彩等五彩缤纷的瓷器发展。

唐末五代，由早期生产青瓷转而加入了烧制白瓷行列的磁州窑发现和使用了化妆土。正是在化妆白瓷的基础上，诞生了宋代磁州窑丰富多彩的装饰艺术。

大量考古调查表明，宋金元时期的磁州窑主要有两个制瓷中心：一处在滏阳河流域，以今邯郸峰峰矿区的临水、彭城为中心，窑场密布于滏阳河两岸的临水、南头、盐店、二里沟、南河沟、张家楼、富田、常范、炉上等处；一处在漳河流域，以今邯郸磁县观台镇为中心，包括冶子、东艾口、申家庄、观兵台、南莲花、荣华寨等窑场。

1958年，河北省文物工作队对磁县观台磁州窑遗址进行了小规模发掘，据地层情况和各地层中出土的年号铜钱，将观台磁州窑遗址分为四期，北宋元丰年以前、宋末金初、金代和元代。

1987年，北京大学考古系、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和当时的邯郸地区文物保管所联合对观台磁州窑遗址进行考古发掘，基本确定了观台窑创烧于北宋初年或稍早，停烧于元代末年到明初。

同时，上世纪90年代以来的各种城建施工发现和考古发掘研究都表明，峰峰矿区彭城窑始烧于北宋，繁荣于金元，并历经明、清、民国持续烧造至今，长达千年之久。

于是，专家们得出了结论：观台、彭城两大窑址自宋以来就长期并存，观台窑断烧之后彭城窑仍持续发展，并逐步超过观台窑，成为磁州乃至我国北方最大的制瓷中心。

学者们认为，北宋以来，磁州窑通过不断的学习借鉴和创新，形成了以毛笔书画装饰技法为主流的独特风格——“白地黑花”。宋末金初，磁州窑又在黑白瓷器的基础上，创造出了“红绿彩”。之前名不见经传的磁州窑逐步成为全国的知名窑场，和当时的“官、哥、汝、定、钧”五大官窑相媲美，并影响了河南、河北、山东、山西、江西、内蒙古、安徽等地窑场，形成了庞大的“磁州窑系”。

至迟于明中期，朝廷在彭城设立了官窑，彭城陶瓷生产出现民窑、官窑俱盛的繁荣景象，民间始有“南有景德，北有彭城”之称。明万历十五年（1587年）彰德府推官张应登撰立《游滏水鼓山记》碑，生动记载了当时彭城窑的烧造规模、工艺、运输及陶工娴熟劳作等情况：“……彭城陶冶之利甲天下，由滏河达于京师。而居人万家，皆败瓮为墙壁。异哉！晨起，视陶陶之家，各为一厂，精粗小大，不同锻冶。入室，睹为缸者用双轮，一轮作泥其上，一轮别一人牵转，以便彼轮之作者；作者圆融快便入化矣。为碗者止一轮，自拨转之，而作亦如是。目之似此作者曰千人而多，似此厂者曰千所少。岁输御用者若干器，不其甲天下哉！……”

清朝初期，彭城磁州窑又进入一个比较繁荣的时期，窑场增多，窑型改大，品种增多，产量增大，日用瓷覆盖民间市场。《磁州志》记载，“彭城滏源里居民善陶缸之属，舟车络绎，售于他郡”。清中期以后，器物品种减少，纹饰趋向简单。

清末民初，彭城窑开始了“粗瓷变细瓷”的全面改良，选派工匠到景德镇学习细瓷制作，优选原料，改进配比，提高釉质，改变装饰技艺等等，烧造出了胎白质细的“半细瓷”，特别是创造性地采用“一次烧成法”，烧造出绚丽多彩的釉下五彩瓷，在保持了磁州窑原本的民间特色、乡土气息的基础上，提升了瓷器品质，顺应了社会发展，从而扩大了销路，刺激了生产，极大地促进了当时彭城窑业的发展与繁荣。据文献记载：至民国十九年，彭城及其附近的义井、拔剑村瓷窑达到300多座，瓷业工人（包括瓷土开采及运输）达8000多人，瓷器成品产量约一亿件，行销华北、东北和西北地区13省及北平、天津两市，成为彭城磁州窑历史上产量最大、销地最广的时期。故民间有“千里彭城，日进斗金”之说。

“七七事变”之后，由于日伪的占领和蹂躏，大批窑场倒闭，工人失业，生产衰落，彭城窑业竟至奄奄一息。

新中国成立之初，百业待兴，当时的彭城镇散落着大大小小一百多座清末古窑，生产一些粗浅的日用瓷器，仅仅是匠人们维持生活的营生而已，早已没有了繁盛时车水马龙的气派，磁州窑就此重启复兴之路。

之后，随着时光的推移，磁州窑传统技艺的继承者、老艺人越来越少，很多古窑场、老作坊不断被改造甚至被毁坏，到20世纪末，彭城只剩40余座馒头窑隐匿于城市繁华的深处，日渐落寞。在现代化工业的冲击下，磁州窑传统的烧制技艺、生产方式和制作观念渐渐落伍，亟待创新。

四

磁州窑的再次兴盛得益于一个人，邯郸陶瓷工业奠基者叶广成。

叶广成，本名叶赫那拉·广成。1927年8月1日出生于北京东城区，是中国陶瓷文化泰斗叶麟趾次子，中国陶瓷研究顶级大师、汝窑窑址发现者叶喆民的胞弟。

出生于陶瓷研究世家的叶广成，1952年随父亲叶麟趾和叔叔叶麟祥来到彭城，投身于该地的陶瓷研究与创制事业中，从此扎根此处52年，再没有离开，他将自己与这座北方瓷都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

叶广成先在彭城陶瓷学校担任教员，很快为磁州窑培养出了第一批专业人才。这些人后来都成为邯郸陶瓷公司和各陶瓷厂的骨干力量。阎宝山、刘立中、刘志国、任双合、郭连生等都是由他培养起来，现在仍然是活跃在磁州窑前沿的中坚力量。

叶广成还撰写了《磁州窑》《解放前的彭城陶瓷业》等多部论文以及有关陶瓷工程、工艺、技术等方面的文章。为解决磁州窑产品色釉单调、品种不多的问题，叶广成跟随叔父叶麟祥试制高温钛黄釉。后又与技术人员一起研制成功高温钴蓝釉、高温棕釉、高温铬锡红釉等多种釉色，开发了更多的装饰颜料和技艺。

上世纪70年代以后，叶广成先生长期担任邯郸陶瓷公司科技情报站、陶瓷公司研究所的领导职务。他在担任陶瓷公司的总工程师助理、总工程师后，直接参与和领导了许多重大项目的技术改造和新产品研发，使峰峰陶瓷产品形成了“红、黄、蓝、白、黑”五彩缤纷的装饰特色和日用瓷、艺术瓷、工业用瓷等多样化的生产格局。也正是这个时期，峰峰矿区的磁州窑发展进入辉煌时期，陶瓷职工近两万人，成为全国出口瓷、民用瓷、艺术陈设瓷、园林瓷、花釉壁画瓷的主产区。

在大力发展陶瓷产业的同时，叶广成还始终不忘对磁州窑历史文化的研究探讨。1959年6月，他陪同我国陶瓷界著名专家冯先铭先生到磁县贾璧村探查，发现了隋代青瓷古窑址。1975年，他又在临水火车站旁的建筑坑内，发现了一座比贾璧窑年限更早些的古窑址。这个窑址采集到的器物及瓷片的特点是口部已施用化妆土，这是磁州窑白瓷使用化妆土的开端，对研究磁州窑古代工艺生产是个重要的发现。

从首都北京来到彭城，叶广成一待就是52年。52年的经历与坚守，使他成了一个地道的彭城人。以至于他对每一个老窑场的历史变迁、每座新厂房、车间的建成发展都如数家珍。2004年4月11日，叶广成先生因病逝于峰峰，享年77岁。2005年7月，峰峰矿区区委、区政府在贺兰山公墓为其举办了隆重的安葬仪式，并授予他“邯郸（峰峰）陶瓷奠基人”。

陶瓷研究之家“叶氏家族”，至今仍然有后代活跃在中国陶瓷文化领域，正如叶喆民先生生前自豪地向人讲：“（我的）弟弟、妹妹都是学陶瓷，做陶瓷工作的，我的第三代也在故宫博物院陶瓷组，我们一家都是做陶瓷工作的。”

叶麟趾次女叶广蓉，一生奉献给了中国玻璃陶瓷研究所；叶广蓉之女刘伟，故宫博物院陶瓷组研究员……叶氏后裔依然在为中国陶瓷事业，延续着家族的荣光，谱写着当代中国陶瓷文化新的历史篇章。

一代代磁州窑人就是这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接力赓续，再创新高。

1996年彭城镇境内的磁州窑遗址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6年磁县建成了闻名全国的中国磁州窑博物馆，同年磁州窑烧制技艺被列入首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近年来彭城镇所在的峰峰矿区大力挖掘、整合磁州窑文化资源，推进磁州窑文化产业发展，举办了中国磁州窑文化艺术节，建成了磁州窑艺术馆……

古老的技艺、遗址得到重新认识和精心保护，千年不熄的磁州窑火愈燃愈旺，吸引了众多国内外陶瓷艺术家来到这里，办企业，开工作室，带来新的创意理念，引进新的生产技术，打造符合时代需求的瓷艺精品。

2022年，磁州窑烧制技艺作品亮相张家口冬奥村，向世界各地友人一展东方魅力。传统技艺的重新发现挖掘和现代理念、现代工艺、现代科技的加持，使古老的磁州窑焕发了新的活力与风采。

（转自《赵都文化》）

郑延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