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去查湾|海子_新浪财经

转自：中国妇女报

■ 毛庆明

那日和朋友聊起诗歌，聊起海子和顾城。朋友说，相比较而言，他更喜欢顾城，顾城的诗有深度，顾城的为人更为纯粹。而我则更喜欢海子，他孑然一人，自杀前留下遗书：我的死他人无关。海子是善良的，善良到不忍伤害任何人，即使他内心冰冷，也依然告诉大家，要做一个“幸福的人”，要“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要“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和海子是同龄人，又是老乡，这使我对海子有些偏爱。海子的老家在安徽省安庆市附近一个叫作查湾的村子。多年以前我曾去过那里。从村村通公路上的指示牌标识的路口进去，没多远就看到海子的故居了，那是一栋再普通不过的小平房，海子年迈的双亲就生活在这里。故居左侧是书房，里面有一张书桌一张木床，以及海子的诸多藏书。

之后，我又去了海子的墓地。恰逢海子的堂弟来看望他的大伯大妈，于是他热情地说，我引你去。

走在弯弯曲曲的田埂上，稻田已经收割，徒留下簇簇稻梗，阴沉的天空，那片小树林枝叶稀疏却透不进一丝阳光。小小的池塘边，两只白鹅引颈高歌。中年女子依着青石板不紧不慢地捣衣，那是当年的芦花吗？这就是海子的村庄，五谷丰登，让海子安定下来的村庄。

1989年3月26日，海子在山海关边结束了仅仅25岁的年轻生命。他的父母捧回骨灰，葬在了这片用大米和白菜养大他的土地上。在海子小小的坟茔上，嵌着两块他从西藏带回来的刻有佛图和经文的玛尼石，那是海子心中的神石。海子为了完成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生命的大诗《太阳》，两度进藏，寻找创作灵感。在那佛光闪闪的高原，诗人海子写道：“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遥远的青稞地除了青稞一无所有/更远的地方更加孤独/远方啊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海子从1982年开始诗歌创作，到1989年离开我们，他将艺术生命浓缩在了这短短的七年里。这位以梦为马的诗人，倾其全力书写着诗歌和生命的双重极限——“万人都要将火熄灭/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众神创造物中只有我最易朽/带着不可抗拒的死亡的速度/我投入此火/吐出光辉……”

离开海子故居的时候，已近中午。海子年迈的母亲操采菊正系着围裙在厨房炒菜。这是一个瘦小的、安静的女人，自始至终无话，只在我将要离开时轻轻说了一句：吃了饭再走吧。我谢绝了查妈妈的好意，独自踏上了归程。

风吹过岗，吹过田野时发出呜呜的声音。海子曾说，关于乡村，他至少可以写作15年。于是，他的诗歌里有四季的轮转、风吹的方向、麦子的拔节、泥土的光明、大地的沉默。如今海子回来了，这里是他的村庄，他静静地伏在山坡上，书写着乡村的永恒。

往事如烟，如今距离我去查湾已过去十年。十年间，海子的老父亲已经离世。而操采菊，那个一身素衣，在锅台前默默操持的母亲、在一日三餐中思念儿子的母亲，也穿上了锦衣华服，在悼念诗人的各种仪式上，念着海子的诗。

十年里，我去过德令哈，高原充足的阳光晒伤了我的皮肤，宽敞的街道上车辆穿梭，我置身其中茫然四顾，德令哈在哪里？我在哪里？天色渐渐黯淡，街灯亮起，清亮的月色映衬着路灯的昏黄，迷蒙的薄雾下，椭圆形的路灯仿佛是大滴的泪珠。华灯初上这一刻，我明白了，“雨水中荒凉的城”，不是德令哈的夜，而是诗人的心。草原的尽头，诗人把他最后的抒情给了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这十年当中，我也曾无数次回到故乡，看望我的家人。但我再也没去过查湾，再也没去看过海子。我听说海子那座小小的坟茔已扩建为一个巨大的墓园，海子的遗物也已搬进了装修一新的海子纪念馆内。但我想，这一切并非海子本意。他其实只想静静地守护着他年迈的母亲。“母亲/老了，垂下白发/母亲你去休息吧/山坡上伏着安静的儿子/就像山腰安静的水 /流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