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南门帘画：遗落在民间的瑰宝_新浪财经

转自：邯郸日报

田和旭

行走山水间是与自然的对话，瞻拜文物古迹是聆听先贤的智慧。铺展开门帘画，摩挲其中的热闹喜庆，是聆听农家燕子的呢喃、沉浸戏台的热闹，也是体味传统文化博大精深的奥妙。

（一）

在邯郸市博物馆“风雅在野——冀南门帘画展”展览现场，一幅题为《吹箫引凤》，落款为“1928年冬画于（武安）东寨”的门帘画吸引了观众的目光。将近100年了，门帘画还崭新如初。人们惊叹是怎么样的重视程度才能把这幅门帘画保存得这么完好。

冀南门帘画是冀南人家的绚烂华章，是冀南人家的吉祥风水，是人们不惜成本制作的宝贝。在那个时代，做一幅门帘画可以做两身衣服。一到冬天，那些能写会画的文人、巧匠，就被农闲下来的人们以贵宾身份请到家里开始张罗画门帘的事。主家喜欢复杂的，往往不惜工本，少则三五天，精致繁复的十天半个月都是常事，最多有画三五个月、甚至半年的，更是花费颇多。门帘画高额的制作成本成为彰显生活品质的载体，也正因为如此，门帘画成为了一种馈赠礼物、一种节庆婚恋的仪式化载体。

门帘画是一种在布质门帘上进行绘画创作的艺术样式，是中国传统绘画艺术的一个支脉。在风格上与民间建筑彩绘及年画风格接近，通常以喜庆祥和的主题与缤纷鲜艳的色彩表达民间美好的愿望。冀南门帘画主要分布于黄河中下游的冀、晋、豫、鲁四省交界区，河北南部是冀南门帘画比较集中的地区，在此区域内家家户户都有挂门帘画的习俗。其门帘画制作的工艺、其画面构图用彩及呈现的深厚文化内涵，具有强烈的地域特色。

逢年过节、结婚典礼，冀南的人家就会把对联贴起来，院子里所有的房门都挂起了门帘，可谓是华彩满庭。在那个没有手机、电视的时代，走亲访友、拜年串门，门帘上的画便成了人们热议的话题。不仅自家人对门帘画上的故事欣赏品评，街坊邻居也要对门帘上的图案瑞物指长说短。从初一拜年开始，一直要到元宵节、二月二，门帘画一直是亲朋好友“啧啧”称赞的话题。

红艳艳的对联中间是五颜六色的门帘，堂房、厢房、储藏房，甚至厨房、厕所也挂有门帘。四合院内六个门都挂着风格各异的门帘，中国美术学院吕胜中教授到邯郸调查门帘画，他在日记中写道：“今天跑东、西土山村，武安挂门帘习俗之浓烈超出想象，一般四合院内六个门都有不同门帘，绝无空洞。而逢岁时节庆，则将最珍贵、最抢眼的拿出来，每家都像在开展览会。”

门帘因为是一个家庭四季常见的物件，人们出于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便使其附着了无限的生活情趣和赋予了丰富的文化内涵。

（二）

像年画的浓艳，但又远比年画构致繁复。冀南门帘画是在一个大的主题下，众多小的“句子”簇拥着组成的画的“庭院”，不是年画的一方一个主题。这点又像庙堂的装饰画，一个一个小的故事组成一个大的主题。但它又绝没有庙堂画那样的沉重与划一，它是那样的生动活泼，它是那样的富贵吉祥，它又是那样的汪洋恣肆和激情四射。

冀南门帘画与其他门类画不同，最突出的一点是它多达四层的边框，而每一层的边框都有数不清的“小品”组成。每一个“小品”都是一幅画。

边框图案一般由四层组成。紧贴包缘的为外围两层，第一层较宽，20cm左右，有相对完整的小品画和传统图案组成，上下、左右、四角，两两对称，花瓶、花篮、花鸟等吉祥器物是常见的内容，也有八仙、十二属相、琴棋书画、渔樵耕读等吉祥图案。第二层较窄，5cm左右，一般都是“拉不断”花卉、“卐不断”纹样整圈环围，表示富贵无边之意。第三层是上下两幅中心画的四角托画，一般是卷草花、“狮狮如意”、松鼠葡萄等相对称出现。第四层是上下两幅中心画面的边框，5cm左右，由“拉不断”的雷纹、席纹、波浪纹、串珠纹、花瓣纹等组成。不同的周边装饰图案不同侧重地表达着富、贵、寿、喜等内容。

这些边框是整幅画的组成部分。边框图案多层闭合，与中国的传统文化有着深深的渊源关系。中国的风水学讲究“聚气”，当屋宇四周筑起围墙后，就可以聚集天地间的“生气”，围墙愈多层，其聚气愈厚，对住户的健康、财运与事业，有锦上添花之效。《宅谱大成》说：“一道墙当一重山，宅四周有墙，墙多则气厚”，《鲁班经》说：“一重城抱一江缠；若有重城积产钱”。国家的围墙是长城，城镇的围墙是城墙，宅院的围墙是院墙。门帘画也继承了这一文化，层层围合，圆满吉祥。

（三）

冀南门帘画不是一幅一个主题，而是按照天圆地方整体架构组织上下两阙两中心画面。上下两阙画芯由相对完整意思的上幅、下幅，以及繁复多样的周边装饰组成。繁复多样的周边装饰图案包裹着中心图案，给整幅画作定下吉利祥和的基调；中心图案则表达了门帘画定制者不同的愿望和诉求。

中国的先贤自古以来敬畏自然，讲究天人合一的处世之道。宇宙初始混沌之际，古人称作太极，太极演变生出“阴”“阳”两级。古人把头顶上深不可测的茫茫宇宙称为天，天千变万化，像一个圆不断循环，无始无终；把脚下赖以生存的地方称为地，地静止不动，承载着万物。冀南门帘画按照天圆地方构设画面，上半部分是圆形，下半部分是方形，方中有圆，圆中套方。方圆结合、曲直、动静、刚柔相济，准确表达了东方的哲学观和对天地的敬拜之意。

门帘画的上下幅构图是“天圆地方”，上圆代表天，地方代表地。时移世易，上下两阙的整体结构基本稳定，但却有了丰富的变化。上圆一般变化有八边菱形和花形，后期，规矩被随意更改，有的也被随意地画成了方形。下阕以方形为主，后期有的也被随意的画成了八边菱形。布局主次、分区明确，有严格的秩序与规矩。以“天圆地方”为中心，逐层逐次展开画面，形成以画芯为中心，向四周扩散的空间序列。多种闭环的边框画带，精雕细琢亮眼突出的中心画芯，体现出中国文化追求和谐与如画意境的意趣，饱含了中国文化的精髓，寄托着对传统文化的深厚感情。

（四）

门帘画的绘画语言是典型的中国传统语言。在与自然相处的漫长历史中，中华民族几乎对目之所遇的植物、生物、器物都赋予了美好的寄托。通过综合、寓意、象征、变格、谐音等手法，以哲理性的审美表达着感情的完整与丰富。梅、兰、松、竹寓意着高洁；并蒂莲、鸳鸯、蝶恋花象征美好的爱情；石榴、葡萄等多籽的水果表现多子多福；琴棋书画表示多才多艺；八仙是俗人成仙，得道成仙是人们的普遍向往，而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则寄托了仙人护佑的期望；瓶子（平安）表示平安，猫蝶（耄耋）表示长寿，佛手（福寿）表示福寿；柿子、狮子表示事事如意等。此外，如鲤鱼、牡丹、荷花以及蝙蝠、葫芦、鹿、桃、喜鹊等，都赋予物象一定的精神内涵，具有人格化的特征。

凤鸟崇拜是中华民族古老的文化传统。《山海经》记载“凤鸟自舞，鸾鸟自歌，见则天下和”。冀南人们对凤鸟有着近乎执着的喜爱，门帘画中绘有凤鸟图案的能占三成。常见有“凤凰朝阳”“百鸟朝凤”“凤穿牡丹”等等，寄托着人们希望阳光普照、和谐平安、富贵安康的愿望。

这些寄寓着吉祥美好的事物，数量庞大，形式繁多，或在画芯中心闪耀登场，或在周边边框弥漫时空，在门帘画这幅中国百姓创作的理想空间里，就像满天璀璨的星斗，营造出一方绚烂的世界。

门帘画的故事叙述多是选定的戏曲画面。戏曲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起着教化、娱乐、祈望、寄情等作用。冀南门帘画通过绘画这种静态的形式，把戏曲片段精彩的瞬间固定在了人们的家庭生活里，观之赏之浸之润之，那戏所承载的文化就融入到了中国人的血液里。

冀南门帘画所选的戏曲故事多是与日常生活密切有关的爱情、长寿等故事内容。一般来讲故事曲折、复杂生动，所画场面“有讲头”，而且稍稍有戏谑的成分，观后令人感慨不已。如表现比较多的《东吴招亲》，“周瑜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让人热谈不已；《白蛇传》，美女原来是条蛇；《苏小妹三难新郎》，新郎入洞房前要接受“考试”；《群英会》，“计中计”聪明反被聪明误，等等，截取的画面无不让人津津乐道；《牛郎织女》，表现了普通人娶仙女的美好愿望，牛郎听老牛指点盗取戏水织女衣服终结为夫妻的段子则让人忍俊不禁。

门帘画的画面表达，采用了传统的多章节集于一画、画连环画的构图形式。

（五）

其根深兮，其芳馨兮。冀南门帘画遗落在民间已许久。随着城市化对传统庭院的冲击，门帘画在人们的生活中正在急剧的消失。门帘画的保护、整理与研究迫在眉睫。幸运的是，一些有识之士对门帘画的状况予以了高度关注。

从2015年一些文化学者发表《河北门帘画的文化传承与收藏价值》等开始，北京大学、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美术馆、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天津美术学院、河北大学、邯郸博物馆、邢台博物馆等科研与学术机构，相继对门帘画进行了田野调查、艺术研究、谱系整理、收集保护、展览推广等活动。

2020年春节期间，冀南门帘画在中国美术馆重要位置进行了展陈。2024年，天津市把门帘画的研究与整理列为社科资助项目。据了解，2024年，有关学术机构已把黄河中下游地区门帘画的整理与研究申报国家社科资助项目。

冀南门帘画作为门帘画这种艺术形式最集中的承载者，人们对它的认识还仅仅局限于很小的学术圈、收藏圈，它的文化意义、在中国美术史上的作用、对社会生活的影响、对现在社会建设的作用、以及市场研究与开发等等，有待于引起有关部门和领导的重视、有待于组织专家学者进行阐释、有待于有识之士的推广与开发。

（作者为高级记者，河北师范大学客座教授，地方文化研究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