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柔
知我好茶,悟凡法师邀我去延庆的泽润寺体验“禅苑茶事”。“禅苑茶事”又称“丛林茶事”,其中的“丛林”原指茂密的树林,又有种类繁多、参差不齐之意,在佛学经典中,常以此比喻寺庙、禅院。“茶事”兴盛于唐宋,诗僧皎然在《顾渚行寄裴方舟》中说“我有云泉邻渚山,山中茶事颇相关。鶗鴂鸣时芳草死,山家渐欲收茶子。伯劳飞日芳草滋,山僧又是采茶时”,记录的虽然只是日常行止,却在不经意间留下“茶事”一词。皎然与陆羽交好,那首《九日与陆处士羽饮茶》即为明证;陆羽所著《茶经》,彰显了唐代的制茶、煮茶、品茶,已初步成为人生哲学和生活艺术。由《茶经》叙述的茶之源、之具、之选、之器、之煮、之饮、之事、之出、之略、之图可知,那时的文人士大夫、禅苑中人饮茶十分考究,乃至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人的茶事自一开始就受到名流与禅苑仪轨的影响。
在泽润寺,我想起十多年前,悟凡法师看我书写“茶禅无味”时的情形。我自嘲道,各地喜好茶文化的朋友常常嘱书“茶禅一味”,每年少说也得写个七八次,这“一味”近乎“无味”了,后来索性就写“茶禅无味”。法师笑了,说“无味”太含蓄,应该直截了当。《论语》有言:“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宋代的普庵禅师也说:“君子当务本,本立而道生。”任何事物的发生、发展都有其本,茶文化也是,要用本加以引导,不能只顾表面功夫;倘若没有核心精神,仅乐于称道技艺浮华,恐怕很难长久,纵然高张“茶禅一味”、使用金杯玉盏,又能如何?立足自身、立足传统,在继承中发展,在发展中继承,才是正道。他不由得感慨,早就有人指出“我们已经注意到茶道仪式是从禅宗仪式发展而来的”“道教为茶道美学理念装点了基础,禅宗则将其付诸实践”(冈苍天心《茶之书》),为我们提供了茶事延续的参照——一番话下来,令我顿觉汗颜。
念及往事,再来体验“禅苑茶事”,就有些意味深长。悟凡法师是一诚长老的弟子,曾担任一诚长老的文稿秘书,如今是延庆泽润寺的方丈。他熟知临济宗等法脉传续茶事的仪轨,并对国内外的茶事进行了系统研究,三十多年来博览体悟,充分结合延庆的历史与文化,植根于泽润寺所在地永宁镇,将虚云长老、一诚长老一脉近百年来的“禅苑茶事”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继续弘扬。
寺院斋罢,窗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伴随雨声雅乐,我开始体验“禅苑茶事”。悟凡法师的开场白又是“口吐莲花”,直言茶是继承、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最好媒介:《延庆州志》里记载了茶饮品六月菊、金雀花、萱草花,不久前还发现了两千多株集中生长的流苏茶,很有地方特色,简单来说,都能求之于《茶经》《茶录》《茶谱》,证之于《清规》,渊源有自,传续不绝。结合时代精神,不妨将“敬、净、和、照”作为内在底蕴。古人讲“除了敬字,再投学问”,恭敬则心安,心安则清净,如此“致中和”、如此“观照”,“茶禅一味”自在其中。“敬”是第一步,所谓“如果你心怀崇敬,带着敬畏之心向茶靠近,就不会出错”。
见悟凡法师停下话头儿,拈茶冲泡,我准备开口问话,却被他抢了先:“茶在何处?”我学古人打机锋:“此处。”他端起充溢茶香的杯子,抬头看我,重复道:“茶在何处?”我脱口而出:“手中。”他轻轻放下杯子,莞尔道:“还是放下吧。”我忽有所感,即兴来了几句韵语:“努力且将餐饭加,饱时洗钵更添茶。老僧端正蒲团坐,自示拈花作雨花。”他恍若未闻,仿佛自问一般:“不可说,不可说,既然不可说,又该如何传承?”片刻,又缓缓斟茶,像自答,也像在对我说:“是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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