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莓林里的方片Q

　　□于吉雨　初曰春　

　　蓝莓在风中摇头晃脑,像一只只紫莹莹的眼睛,正与宋尚霖对视。他下意识地挥挥手,想把坏情绪全撵走。

　　宋尚霖刚撵走“抱抱团”,只因受不了他们指手画脚。他最看不惯那位耷拉着脸的中年女子,居然用眼神遥控指挥抱相机的师傅。

　　这压根不是来推进抱团发展的,而是一群搞宣传、秀优越的乌合之众。想到这里,宋尚霖哑然失笑,他猛然觉得那女子酷似扑克牌里的方片Q,跑到乡下蓝莓林里冒充皇后。

　　从苦恼中寻找所谓的幽默,算是11年来修炼的“特异功能”,这让他看起来有点没心没肺。事实恰恰相反,宋尚霖对所有事情都尽心竭力。

　　大二那年,父母回到刘家夼,说要过田园生活。眼瞅着出门打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把日渐荒芜的山坡承包下来。怕累着二老,宋尚霖暑假期间大包大揽。他在网上与舍友商讨发展规划,许是感觉新鲜,众人七嘴八舌,还真帮他开阔了思路。宋尚霖说干就干,在那片山坡植下蓝莓树,预备着毕业后大展身手,让家乡父老能跟着沾光。

　　2016年,告别校园的他爬到山顶,望向已经挂果的蓝莓林,宋尚霖豪情壮志。在他眼里,果树犹如精神抖擞的士兵,正列队接受自己的检阅。

　　人们都笑他傻,说名校毕业生哪能去当农民呢,学而优则仕,最不济也得考个事业编吧。唾沫星子淹死人,很长一段时间里,宋尚霖抬不起头,好像自己真做错了什么。得亏父母深明大义,说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叫他轻装上阵,去实现个人价值。

　　接下来的三年顺风顺水,跟着分到红利的老乡都夸宋尚霖“德好”。对过惯了苦日子的人而言,说话都颇为吝啬,那两个字代表至高无上的荣誉。

　　冲锋号声总在耳畔回荡,似乎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宋尚霖只惦记着扩大生产。转过年来,所有投入打了水漂。母亲终日愁眉不展,宋尚霖是个孝子,就怕老人有个头疼脑热,便嘻嘻哈哈地说,权当交了学费,果树通人性,知道俺毛糙,就先给个甜枣儿再打一巴掌。

　　学费过于昂贵,随后连年亏损。宋尚霖便给自己心理暗示,胜败乃兵家常事。既然把果园当成了战场,他必然会总结教训。盲目扩张、管理跟不上、市场趋于饱和……几年下来,宋尚霖基本摸清了门道。那群人尽管也提及这些,而且讲得头头是道,可末了给不出好章程,顶多是光说不练的假把式。

　　他们压根不知道,露天生长的蓝莓树不光得防鸟防虫,更得看老天的脸色。今年情况极其糟糕,6月中旬刚进入成熟期,就开始没完没了地下雨,吃了水的蓝莓便前赴后继往地上冲。

　　恐怕得“全军覆没”了。宋尚霖不忍看树下散落的蓝莓,索性抬头望天,心想老天爷八成是刚看了场悲情戏,哭得稀里哗啦。可他却是欲哭无泪,没人会理解自己的难处,包括那些来帮扶的人。忘了介绍,“抱抱团”是民间说法,实际上是工会系统发起的工友创业园,用来助力乡村振兴。

　　宋尚霖承认他们是出于好心,但让区总工会来指导农业生产,等于外行指导内行,看的尽是热闹。毫无疑问,他对此心存抵触。

　　仅隔了一天,“方片Q”再次走进果园。宋尚霖无可奈何地跟在她身后,正合计着委婉地把人劝走,对方拽了把树枝,又有不少蓝莓落下,加上她始终拧巴着脸,带给他的印象可想而知。

　　没考虑把落果弄到农村大集上?“方片Q”问。

　　宋尚霖用嘲讽的语气回应:好主意,能少些损失。

　　“方片Q”不动声色,继续说:实在不行,工会出面帮你联系企业,卖到职工食堂。

　　宋尚霖恼羞成怒,说哪儿凉快去哪儿,别再往俺刘家夼跑,天也怪热的,热出了毛病,不值当。

　　午后,烈日当头。一辆货车呼啸而至,“方片Q”率先下车,招呼“抱抱团”的人进了蓝莓林。

　　宋尚霖拦住他们,张嘴就骂娘,说怎么着,这是要抢吗?之前负责拍照的师傅劝他息怒。他干脆抬高了嗓门:宁肯烂在地里,也不会卖到食堂和大集,那种缺德事儿俺姓宋的不干。

　　“方片Q”难得一见地笑了,说这就对了,赶紧干活儿吧,咱把落果送到酒厂。

　　宋尚霖依然不买账,这是脚丫子都能想到的招数,况且他此前联系了酒厂。僵持片刻,他想也罢,由着他们折腾吧,只当给提供了刷存在感的机会。

　　目送货车驶向主干道,宋尚霖心里愈发沉重。又是一阵热风扑面而来,闷得让他难以喘息。

　　三天后,拍照师傅登门拜访,送来两万扶持款,说区总工会特事特办,为其申请了市级工友创业园。见宋尚霖还在迷瞪,对方笑着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通。

　　宋尚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闹了半天都是误会。拍照是为了留下资料,那位大姐故意讲那番话,是想考验他有没有钻到钱眼儿里。

　　他已经在心里喊“大姐”了。据他所知,大姐这几天正在联系专家,想帮忙建大棚,那种蓝莓品质更好,春节期间上市能卖个好价钱。

　　虽已立秋,但天仍热得出奇。宋尚霖固执地认为,这股热劲来自内心,接下来注定是热火朝天。

　　(于吉雨,烟台市牟平区总工会宣教部部长。初曰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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