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德学校旧时京城的新学校|法国_新浪财经

　　▌王晓宁

孔德学校老照片

胡适致钱玄同信的信封，上有“北平宗人府孔德学校”字样

　　眼下，巴黎奥运会正在如火如荼地举行，今年也是中法建交60周年，法国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历史上，中国与法国的渊源也颇为深厚。民国时期，一批留学欧美的有识之士，将法国的思想与文化引入国内，用以启蒙国人。当时的北京城里，就有这样一所学校，它以法国教育思想为背景，意在让青少年挣脱封建思想的桎梏。这就是孔德学校。

　　从1917年到1952年的三十多年时间，这所学校培养出钱三强、吴祖光、启功、于是之、王大珩、马彦祥、陈香梅等名家。

　　另外，当年蔡元培、李石曾、沈尹默、胡适、马叔平、钱玄同、周作人、刘半农等多位该校的创办人，大多也把自己的子女送进这所新式学校里接受系统的教育。

　　有意思的是，当年鲁迅先生曾来该校借过书，鲁迅虽没在此任教，但却与其多有互动。这也体现出孔德学校当时的影响力。

　　最早使用注音字母

　　上世纪初，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和李石曾，积极从事中法两国间教育事业的交流，并打算对当时的中小学教育加以改革。1917年12月25日，蔡李二人和北大教授沈尹默、马幼渔、马叔平等人，在北京东城方巾巷创办了一所新型的学校：孔德学校。

　　这所学校为何以“孔德”命名呢？因为蔡元培和李石曾早年留学法国，他们认为法国社会崇尚民主、平等与博爱，而我国当时积弱积贫，国民迫切需要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知识，故而蔡李二人就用法国一个哲学家奥古斯特·孔德的姓，来为该校命名了。

　　孔德学校在创办之初，便诚邀当时北大的很多名教授如沈尹默、马幼渔、周作人、钱玄同等人在此授课，当时孔德学校给自己的教员所付月薪基本是在70元上下，这种收入在当时的社会上可算是高薪阶层，可见孔德学校为尊师重教做出了表率。

　　1918年初，孔德学校正式开学，但当时社会上有些人对“孔德学校”的这个校名怀有误解，认为“孔德”中的“孔”字必是指孔子，其实这是不正确的。

　　蔡元培、李石曾等人怀揣革新教育的理念，在这所新式学校中，接连做出了一系列惊人的创举。该校不但率先废除了对学生的体罚，而且校方还会在适当范畴内鼓励学生保留个性，因为孔德宁愿自己的学生充满童真与活泼，也不愿孩子们过早表现出世俗的“少年老成”。因此，在孔德这里不但实行男女学生同校，而且还提倡女生剪短发，清新的空气在校园里随处可见。

　　更值得一提的是，孔德还是在全北京教注音字母最早的学校，该校从小学一年级便开始教注音字母。1918年，以沈尹默、钱玄同为首的几人精心编出了一套一年级的国语教材，新教材中涵盖了短语、儿歌、成语故事，书中的每个生字都配有注音与插图，插图是徐悲鸿所画。到了1920年，周作人又向蔡校长建议，鼓励小学生由浅而深开始学白话文，故而此时在小学教材中又出现了西方童话、短篇记叙文及散文。

　　蔡元培为该校的数理化学科而配备的师资力量，更不可小觑。在理科众多的优秀教师中，有一位吴郁周先生，他总是要求每个学生在做完物化实验后，必须交实验报告给他，他对每个学生的所书都会仔细批改，甚至多次批改，直至他满意为止。他向来不允许学生用内容空洞的作业来糊弄他，因为他在教学中从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学生。

　　平时在课堂上，吴郁周会耐心地教画生物解剖图，带领学生们观看显微镜下的细胞切片……很多学生正是因为喜爱这位老师，从而也喜欢上了他所教的课程。吴郁周先后培养出了钱三强、刘广志、赵伊君等几位震惊中外的科学家。

　　钱三强与孔德学校之间还有一段趣闻。钱三强的原名本叫钱秉穹，当年钱秉穹到了入学年龄，便被父亲钱玄同送去了孔德学校。钱秉穹聪明好学，他的数理化成绩相当好，当他13岁读初中时，又因身材高大而被选进了校篮球队，从此他在校园里的知名度更高了。某天，钱玄同在儿子的信纸上看到了“三强”二字。出于好奇，钱玄同便问儿子“三强”是谁。钱秉穹起初还有点难为情地说：“这是同学之间在学校里叫着玩的，‘三强’是我的绰号，因自己在家排行老三，爱运动又身强力壮，所以同学就叫我‘三强’了。”钱玄同听后赞道：“‘三强’这个绰号起得好！我的儿子不光身体强壮，而且德智体也都很强。”后来，他甚至建议儿子将“秉穹”改成了“三强”。在此后的几十年中，钱三强没有辜负父亲与学校对他的期望，最终以巨大成就，被后人尊称为“中国原子弹之父”。

　　美丽校园里的琅琅书声

　　早期，孔德学校在方巾巷华法教育会，校舍不大。1928年，国民政府令拨东华门大街宗人府为孔德学校校址（如今第二十七中学校址），面积将近20亩。那时孔德学校的风景非常美丽，只要进了孔德学校的大门，就会看到由东、西方向延伸而去的碎石甬道，甬道两旁种满了迎春、丁香、榆叶梅、龙爪槐和垂柳等植物。春夏之际，树影婆娑、花绕藤萝，更兼校园中的琅琅读书声，这正应了明代顾宪成曾题写的一幅著名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孔德学校里有三个阅览室，因为在国文课中，各年级每周都有一堂自由阅读，教员会要求学生写一篇读后感上交。曾在孔德学校学习的美籍华人陈香梅女士，早年每当从美国返京，总会去看望她的班主任李洁吾老师。

　　陈香梅出自名门，自幼便酷爱文学，以至于当时学校阅览室中的藏书，早已被她读完了。李洁吾老师见陈香梅如此热爱读书，便从心底十分喜爱这个学生，更是对陈香梅的成长寄予了厚望。李老师常在下午课后，带陈香梅到东安市场的旧书摊上去翻找各类稀罕书籍，以此满足香梅强烈的阅读欲望，同时李老师还将一本《唐诗三百首》赠给了她，陈香梅按嘱咐，每天背诵一首唐诗。

　　陈香梅曾在她的回忆录中提到，李老师当年总亲切地叫她“香梅小朋友”。1935年，陈香梅便跟母亲去了香港，在香港期间她继续与李老师保持着书信来往，她将一封封与恩师的往来书信用丝带束紧并珍藏了起来，直到1942年她离港逃难时，在颠沛流离中不幸将所有信件失落于战火之中，这令陈香梅难过不已，但她与李老师之间的亦师亦友却成为了永恒。

　　孔德的美术课十分精彩。当时任中学部美术教员的是画家王子云先生，他常用炭笔教学生们画人头石膏像以及静物写生，每逢周末，他还带学生到北京的各大公园去写生。因王子云住校，学生们总能在学校里很容易找到他。当时，他的弟弟王青芳也在该校的初小部教美术。

　　当王子云老师赴法留学后，继任美术教员的便是油画家卫天霖先生。卫天霖先生是由陈炳华出面邀请到该校来任教的，据陈炳华回忆，当时孔德的校舍均出自宗人府的老式建筑，所以室内的光线很暗。卫天霖为了让学生能在课堂上更精确地观摩，自己请人把房顶的老瓦片拆去了一大片，然后安装了一扇明亮的天窗，从而确保了上课时的光线充足。

　　卫先生还特意从法国带回了石膏像，并给学生划分了座位区域，然后开始教素描。后来，著名话剧演员于是之曾在他的回忆文章中几次提到自己在孔德读书时，卫天霖先生在绘画方面给过他许多悉心的指导。当年孔德学校的美术设备很齐全，光石膏模型就多达50多件，小佛像和道具模型有100多种，写生台7座，画架40个，图画教室2间，像这种规模的美术教学设施在当年的中小学里实为罕见。

　　若论起孔德在文艺方面对学生的培养及熏陶，剧作家吴祖光先生颇具发言权。当年，他的妹妹在孔德学校就读，她参加了由音乐家黎锦晖先生创作的《月明之夜》的演出。演出时，吴祖光见台上的妹妹身穿一袭曳地长裙，双臂插着一对绸质的翅膀，在随音乐翩翩起舞。上个世纪初，那时我们国家为儿童作曲的音乐教材几乎为零。而正是在孔德学校的舞台上，黎锦晖用中国人自己创作的民族歌舞剧，对儿童进行音乐启蒙教育，这让吴祖光激动得热泪盈眶！

　　手工与木工是必修课

　　作为一代教育家的蔡元培先生，他向来反对给学生施行填鸭式教学。蔡先生曾对人说：我不要书呆子，我要把孩子们一个个培养得像小龙、像小虎……

　　就在这种理念的引领下，学校很注重对少年儿童动手能力的培养，意在改变我国历代文人身上所表现的柔弱。在小学部里，教员要求小学生当堂完成作业，课后再无其他作业，孩子们回家后可尽情玩耍。有一次在一堂自然课上，老师突然提问全班，“家中的土豆长芽了，要扔掉吗？”此时，很多男女学生异口同声地回答：“生了芽后，可以做实验用。”这个回答令老师十分认可。有一位上世纪30年代的孔德学校的老学生回忆：“那时我们学校里有植物园、动物园，还有科学馆。上生物课时，老师会教我们用显微镜解剖兔子、鸽子，解剖所用的这些小动物，全都是出自我们自己学校的动物园中。”

　　当年孔德的教员会在课堂上亲自指点学生们锯木头、刨板材、安榫子、打胶等各项木工技能，学生们也均干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该校从小学一至六年级，手工与木工被作为必修课，只有到了中学阶段才改为了选修课，其授课地点便是在两个劳作教室中。

　　孔德学校成长于乱世中，这便注定了这所学校的多舛命运。自1937年“七七事变”后，孔德学校的很多师生离校南下。国难当头，孔德学校的运营经费已是捉襟见肘，很多教职工的生活越发艰难。尤其是北平沦陷后，日寇为了推行“奴化教育”，强令各校须尽快开设日语课，并指令须由日本人到各校监督，并任日语教员。

　　这个规定让时任孔德校长的沈令扬先生拍案而起，他亲自与日伪当局交涉。沈校长在民族存亡之际表现出铮铮铁骨，他以自己曾留学日本可教学生学习日文为由，坚决不让日本人进孔德学校当老师，他的态度极其强硬，气得日伪当局背地大骂他“又臭又硬”，但因又顾忌沈令扬先生的社会影响，所以不敢对他轻举妄动。最后的结果是，沈令扬先生舍命为北平保留了孔德学校。

　　1948年，孔德师生积极投身“护城护校运动”，并组成大规模的游行队伍，众志成城，上街宣传革命思想。昔日孔德学校的八字校训为“高雅、明德、慎思、厉行”，它所包含的思想精髓，即使在当今看来也毫不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