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阳刊本《水浒传》的审美旨趣_新浪财经

明清时期《水浒传》版本共计24种，其中建阳刊本10种。建阳刊本《水浒传》除钟伯敬本之外，其余9种均为简本。所谓简本，是建阳书坊商为了节约成本、降低售价、提高竞争力，将部分《水浒传》情节内容删去所形成的版本。在明清两代学者眼中，建阳简本《水浒传》没有任何价值。当代学者虽然对建阳简本《水浒传》的价值有所挖掘，但主要集中于插图方面与普及传播方面，对建阳简本《水浒传》其他方面价值则少有涉及。实际上，建阳简本《水浒传》虽以删减文字为主，但某些地方的改动形成了独特的审美旨趣，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节妇思想的掺入。建阳简本《水浒传》中节妇思想主要体现为林冲娘子死亡时间与缘由的改写。繁本容与堂本《水浒传》中林冲娘子之死在第20回，因为高太尉逼亲，自缢身死。而简本刘兴我本《水浒传》中林冲将林娘子休了之后，林娘子转身回家就自缢了。建阳简本林娘子之死的改动，更为重要的意义借张教头之口已经说明，就是为了宣扬林娘子的节妇思想。不仅如此，余象斗在评林本中还担心读者读不出这一层含义，特别加入评语“（评妻节）冲妻见夫休书则自缢死，真烈女也”，赞扬林娘子的节烈行为。

建阳简本《水浒传》中掺入节妇思想，与建阳地域特色有莫大关系。朱熹与建阳渊源颇深，曾在建阳建立考亭书院，建阳也因考亭书院而被称为“理学之邦”。明代官方大力提倡程朱理学，给予理学诸子后裔很多优待，不少建阳书坊主便以理学诸子后裔自居。这些书坊主以及雇佣文人熟悉理学著作，深受其影响，并将这种影响不自觉地带入书籍编刊之中。

人物形象的修改。建阳简本《水浒传》修改了某些人物的语言或行为，这些修改使得人物本身的性格或形象发生了一定改变。像李逵最为人诟病的一点便是滥杀无辜，尤其是以残忍手法杀害了年仅四岁的小衙内为最令人发指之事。繁本容与堂本相关文字为“朱仝乘着月色明朗，径抢入林子里寻时，只见小衙内倒在地上。朱仝便把手去扶时，只见头劈做两半个，已死在那里”。简本刘兴我本改为“李逵曰：被我把些麻药抹在口里，放在林子内，你自去看。朱仝乘月抢入林中寻时，只见衙内死地上”。简本未改变李逵杀死小衙内的结局，但却消解了李逵残忍的杀人方式。

再如对董平形象的修改，董平同样是一个为人诟病甚多的角色，曾有学者称呼董平为最卑鄙的梁山人物，乃因董平杀害了程太守一家，仅留下其女儿一人供其淫乐。繁本容与堂本文字为“董平径奔私衙，杀了程太守一家人口，夺了这女儿”，简本刘兴我本改为“董平径奔府中，杀了程太守，夺他女儿”。改动虽然仅有几个字，从杀程太守一家，到杀程太守一人，但是此一改动却让董平卑劣的性格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毕竟，董平杀程太守可认为二者有仇，且程太守也自有取死之道，作为童贯门下，没少干坑害百姓之事，董平的行为可以归结为替天行道。从上述例子来看，建阳简本对人物形象的改动，都是朝着美化的方向，这可能也是因为编刊者将梁山好汉当作正面形象来看待，所以在有损人物形象的地方，做了一些适度改动。

故事情节的改易。建阳简本《水浒传》有不少情节修改之处，多半是因为文字删节而造成的差异，但也有小部分是编刊者有意改动。像繁本容与堂本“当日夜至三更，晁盖身体沉重，转头看着宋江，嘱咐道：贤弟保重。若那个捉得射死我的，便叫他做梁山泊主”，简本刘兴我本改为“晁盖身体沉重，转头看宋江嘱咐曰：贤弟保重。捉得射死我的，与吾报仇，死亦瞑目。你自立为寨主”。容与堂本中晁盖的遗言是将梁山泊主传与捉得射杀他之人，而非宋江。关于这点，有持阴谋论的评论家认为晁盖不满宋江，并不想将泊主之位传与宋江，因为宋江武艺并不高超，基本不可能捉到射杀晁盖之人。简本的改动则直接打破了这种猜疑，晁盖将泊主之位直接传与宋江。

又如繁本容与堂本“原夺城池，仍旧给还管领。府库器具，交割辽邦归管。天子朝退，百官皆散……原夺一应城池，仍旧给还辽国管领”，简本刘兴我本改为“原夺城池，朕也委任官员镇守。天子朝退，百官皆散……原夺一应城池，再不许用兵侵扰”。容与堂本中辽国之前所夺大宋土地，被宋江收复后，依旧还给大辽管领。此种做法有违常情，若宋江攻占之地原是辽国土地，那归还辽国实属正常，但宋江夺取之地原属大宋，此举算是收复失地，失地再还给辽国，于情于理都不合，所以简本改为收回失地，并警告辽国不许再生异心。简本改动虽是大快人心，但一者与史实不符，大宋从未收复过幽燕十六州，二者繁本的举措更加凸显四大奸臣蔡京、童贯、高俅、杨戬的罪恶。

从上述例子可见建阳简本文字改动带有典型的底层市民色彩，以俗世眼光与心态修改情节。这些修改之处或是惩恶扬善，或是善恶有报，符合普通读者的心理预期。宋江作为晁盖底下的第二座头领，晁盖死后理应由其继位，这也是一般读者所期待的剧情。当然，繁本的情节传位于替晁盖报仇之人，乃是为后文引出玉麒麟，以及铺叙东平府与东昌府之争。辽国原夺城池，自然要重新收归大宋名下，能够容许辽国投降，已是天大恩赐，怎可再将城池给还，不仅不能给还，而且还要警告辽国，这样的情节才能让读者出上一口恶气。

以上文字修改处可见建阳书坊编刊简本小说的审美旨趣。建阳书坊主要读者群为中下层民众，所以改动之处带有底层民众世俗的价值观与审美旨趣，无论是节妇思想的掺入，对梁山好汉形象的美化，还是惩恶扬善的情节修改，都是在这种审美旨趣影响下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