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沈阳日报
□张 洪
序跋写作同时面对作品文本版本、作者本人、读者受众,学识术业、编纂担当、文笔功夫,悉现其中。陈原撰写序跋背后的专业眼光与专家背景,是长期读书做书出书的积累,更是孜孜钻研、开疆辟土的结果。编辑有学,学在博深,编学相长,方能印行精品力作以服务作者读者,引领时代风尚。衡文评人,多有精彩难忘;前瞻鸟瞰,时见妙笔生花。正如韬奋先生倡导,“且做且学,且学且做”,真正将序跋写得投契相知如挚友亲朋间的往来飞鸿,如果不是“为书籍的一生”,没有长久的跋涉相随爱心拥抱,恐怕难臻佳境“振美一时”。
理想辞书的检索功能如何传达?陈原为《世界名言大辞典》撰序时论及几个要素,编选精确,推敲审慎,在需要说明的地方加以必要的注释,如此做来,词典供人“翻、检、查、阅”才能得心应手。通过检索,读者毫不费力地获得信息和知识,以及原先意想不到或设想不周的启发。他特别推重张元济先生83岁高龄时编成的《简本康熙字典》,在新世纪来临之际重新审视50多年前的词典,其研究和实用价值光彩耀目。张元济将收字四万余的字典“汰去其奇诡生僻、无裨实用者”,删了38000余字,只留7600字,他在《小引》中昭告世人:参错其间不能识亦不必识者,“耗有限之光阴,糜可贵之纸墨”。
陈原曾列举近现代出版史上十几位人物,发现伟大出版家的灵魂在于:爱书胜过一切,为书而生,为书而受难,甚至为书而死。位居首位的当属张元济。陈原1991年和1992年分别为其年谱和《张元济蔡元培来往书信集》敬写序和跋。读完年谱,“我感受到‘中华民族的人格’的力量”,“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伟大的爱国者的形象”,之前一向倾倒于传主“学贯中西的渊博和治学方法的严谨”,如今则被爱国志士为救国救民而从事的传播工作而吸引。“编教科书—编工具书—整理古籍—介绍西学:通过这样的四位一体出版媒介以振兴中华。”一万多字的“代序”,围绕“爱国之情”铺陈开来。由收录的189件信函概括张元济与蔡元培相濡以沫之关系,彼此交谊建立在“完全信服”“绝对依赖”基础上。
抗战期间,陈原共写出六本地理书,之后又创作、翻译了许多地理著作,并致力于地理学通俗化普及。最艰苦的1944年,他在《中国地理讲话》序言中直抒胸臆,“我为你写的不是一本枯燥的地理书,我呈现给你一幅图画——在那上面,绘上了我们的祖先,我们的同时代人所受的苦难,也留下了奋斗的痕迹。并且发放着我们熟悉的泥土的芬芳……”即使在陈原保持终生爱好的音乐图书创作与翻译中,鉴往知来,揆其本意,“虽赏析之作,而实忧患之书也”。钱锺书自况《管锥编》之语,用来描摹陈原完全妥帖。半个世纪后,他为抗战时翻译的《柏辽兹传记》补撰前记,借他人酒杯浇胸中块垒的经历仍记忆犹新,“这篇作品所写的那种通过痛苦得到欢乐的心境,正是我们这一代读书人的心态”。这篇不太长的论著,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着实打动过我,激动过我,使我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在令人窒息的空气中进行‘自我奋斗’”,“我们这一代人甘心情愿地将自己的命运跟民族的命运联结在一起,将个性解放跟民族解放联结在一起。救亡是我们知识者的天职,奋斗和抗争是不能停息的。”
陈原序跋中潜心沉思的领悟,付诸实施后创造出实绩,在“书和人和我”之间产生了奇妙联系,出版人专业背景的深厚,出版物升华精神的动能,滋养同道诸位,普惠读者大家。他从20世纪30年代即投身语文运动,掌握多门语言以做工具与武器,80年代之后,对社会语言学的开山研究震烁一时。从《语言与社会生活》到《社会语言学》,1982年陈原在序言中为这门边缘学科划定了两方面主题,阐释社会生活变化与语言变异的互动,并勾勒出相关84种“文献举要”,涉及汉、英、俄、日、德、法多个语种的著译。他为《咬文嚼字》合订本撰序,关注语言文字的健康发展。面对不规范现象,要使用劝告、规劝、示范诸如此类的方法。如果是科技术语,必须讲究绝对、强制性的标准化。
短序,满贮哲思,蕴含丰饶。比如丛书的概念,如何与引进作品适配?1942年,陈原勾勒“世界文艺丛书”的蓝图:“原著不论古典现代,译者也无分老将新人。每本或为一个作家的专集,或为几篇作品的合集。总之是,不讲形式,不求多产,要结实,要有分量。”预言只要不赔本、不饿死,便一直出下去,一边出一边改进自己。同年他与人合译《不是战争的战争》,张扬起“反侵略文库”大旗的第一种,“刊行缘起”中,陈原谈及小小文库的内容,“不想拟订什么计划,预告什么书目”“只要它不含毒素,并且不至成为骗人的东西,尚值一读。” 50多年后,陈原与助手以一年时间编选自己三卷本的语言学论著,在后记中梳理出个人文集编辑中的问题与原则。重新评价、取舍、补充订正和保持原样、前后照应等等,面对上述问题,展示学术思想脉络的原则在哪里?本着尊重历史的态度,经过慎重的思考,他认为体例等形式应服从内容需要,不能一刀切。
陈原晚年自著自选的《书与人》及出版文集、书话、散文等作品,提及张元济、邹韬奋、胡愈之三位前贤的序跋、随笔和论文,笔墨尤为浓重:“三个读书人构成一部中国现代出版的社会史,张元济—邹韬奋—胡愈之,首先是思想家,然后才是出版家。出版家没有思想,则只能是世俗的出版商……他们以新闻出版为职业,为事业,为工具,为媒介,为武器,锲而不舍地在书报林中‘寻找’了一生,‘奋斗’了一生,甚至‘战斗’了一生,不为名,不为利,只是为着提高民智,振兴中华;为着子孙万代的幸福,为着千古哲人的崇高理想……开拓了近代中国一个崭新的书的世界——由是培养了整整几代中国人。”深谙研究编创甘苦,细品图书个中三昧,陈原对先哲时贤心慕手追,其序跋之作深入浅出,明白如话,真知实学中灼见迭出,是出版界参考与借鉴的宝库,是出版人学习和反思的教材、门径。序跋之文非小道,巍巍大气引书林。意趣器识聚魂魄,问学嘉言惠众人。妙谛宅心堪回望,一帜独树定义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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