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远门城楼，茶已三杯

通远门

□宋燕

近几天，心里颇不宁静，遂决定去家附近的通远门城楼喝茶。

毕竟是茶，可以清心。

清晨，走在街头，阵阵凉风拂面，这样的天气，令人心生安静，仿佛更加适合一个人的光阴。

通远门位于渝中区七星岗。旧时，它是重庆通往成都唯一的陆地城门，因为通向远方故名“通远”。而今，岁月苍茫，重庆交通早已阡陌纵横，四通八达，通远，便似乎成为一个时代的印记，一段历史的背影。

顺着金汤街，沿着山城步道上行，一路爬坡上坎，走走停停，仿佛从最喧闹的红尘，走进最静寂的梵地，要不了一盏茶的工夫，便走上了通远门城楼。通远门城楼的墙基，几乎是由一整块石头砌成，古朴而沧桑。城墙下有青铜的塑像，不过是几个身着铠甲戎装的攻城的士兵，和一个执剑骑马的将军。他们，仿佛从泛黄的书页里走出来，虽然永远定格在攻城的刹那，却依旧带着当年的血雨腥风，生离死别。

城墙中间，一大片黄葛浓荫的掩映之下，便是俊逸的通远楼。两层高的小楼房，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楼外是烟火人家，红尘市井。楼下的空地中零星地摆放着竹制的桌椅，茶楼大姐系着围裙，忙碌地来来去去，一边招呼着客人，一边烧着茶水，清简与宁静之中自有几分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见有人入店，大姐风一样地迎来。左手一只暖水瓶，右手一只青花盖碗。因为是常客，大姐无需多问，便直接为我泡上了一杯茉莉花茶。

对于茶，我向来不挑剔，浓的酽的苦的烫的均好。尤其在通远门这种地方，盖碗里最为廉价的茉莉花茶或老荫茶便最相宜。

老茶劲道，方能承载那一段刀枪剑戟的历史。或者说，那些铁马冰戈、战火纷飞、凌云壮志都融进了一盏茶里。茶，并不饱腹，亦无需用来解渴，有时候，我们真正需要的，其实只是一段空余的时光和一盏茶的空间。

手中开水倾注，茶香四溢，盖碗里焖上片刻，再揭开盖子，撮着唇小心翼翼地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花与茶。冲沏头遍的粗茶，味道往往不好，有种轻浮的时光的风尘味，像是久远的历史，浮出水面，总得先掸去面上的尘灰。

于是轻轻地呷一口，让那些百年流转的风尘在嘴里打着滚儿，在舌尖上释放着他应有的温度与味道。仿佛一双手，轻轻叩击我的七窍，如同打开历史之门，亦如同叩开尘封已久的心门。

通远门，建于明洪武初年，三面临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因为兵家必争，便注定历尽沧桑。南宋末年，蒙古攻汉。蒙哥所率蒙军兵分三路侵蜀，重庆民众抵死相争，终至蒙哥战死钓鱼城。18年后，忽必烈强攻重庆，虽然终破城门，然守城将军张珏以身殉职，血溅通远门，英雄虽死，浩气长存。从此，通远门便多了些劲道与风骨。

怀想间，杯中茶已喝去大半，大姐风一样地飘来，笑盈盈地为我添上第二杯水。那些洁白的茉莉花便仿佛获得了新的生命，在茶水中打着转。粗茶的第二次冲沏，当属味道最正的一次，此时风尘味已尽数洗净，汤色渐亮，茶与花开始相互交融，焖上片刻，再喝，只觉茶的苦与花的香甜，从口腔直奔脑门，再从鼻腔悠然而去，如同一场悄无声息的黑白电影。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在我心底，3000年重庆史，就像簇拥着通远门的数条巷陌步道，蜿蜒曲折中总有一颗或两颗旧时星辰，散落其中，照亮岁月的苍穹。

不觉中，茶楼的大姐，已来倒上第三杯水。我不禁转头问大姐：“这茶楼的生意，可还好？”大姐笑声朗朗：“说啥好与不好，无非是过日子呗。”此时，已是早上八九点钟，城墙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耳畔鸟语与蝉鸣混杂交替，亦有穿着叫鞋一路跌跌撞撞走来的孩子。想必，城门楼下的各种早餐铺子也该开门营业了吧。

酒不过三巡，茶已至三杯。微笑着，起身离开，倏忽之间，只觉齿颊留香，天地清朗，而远方的紫荆，亦悄然绽放。

（作者单位：重庆市电力行业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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