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尚秀的自嘲悲喜剧_新浪财经

　　▌冯新平

　　近日，韩国导演洪尚秀以新片《旅行者的需求》在柏林电影节又获奖了。自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这位有“韩国作家电影第一人”之称的导演已拍摄了近30部故事片。他早期的许多作品都可以用经典黑色小说《第三人》中主角描述自己的那句台词来调侃，即“一个酗酒并爱上女孩的蹩脚作家”。洪尚秀“成功”开采了这条矿脉，同时逐渐引入有趣的变化。你只需用“编剧”或“导演”来代替“作家”，理解他的作品就会相对容易。

　　洪尚秀近30部故事片中，《江边旅馆》几乎是他拍的最美的一部电影，很适合在寒冷的冬日里静静观赏。作为他连续拍摄的第三部黑白电影,《江边旅馆》混合了神秘的对话和静态的摄影，感觉就像是哈罗德·品特的戏剧，而艺术家反思生活中的失望和遗憾的概念又与伯格曼的经典作品《野草莓》遥相呼应。

　　上了年纪的诗人英焕（奇周峯饰）来到冰封的汉江边一家空荡荡的旅馆，计划邀请两个儿子来看望自己，然后死去，倒不是说他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他只是隐约感觉到属于自己的时代已经结束。当英焕在电话中与儿子们协商在咖啡馆见面时，隔壁房间的雅凛（金敏喜饰）正让她的朋友英珠（宋善美饰）把咖啡带上楼来。她在隆冬季节来到这人烟稀少之地，既是为了身体上的治愈（她的左手烧伤），也是为了心理上的疗伤（她与情人分手）。他们俩都因环境和天气而平静下来。

　　《江边旅馆》的故事情节被压缩在几个小时内，与洪尚秀一贯的叙事空白和省略风格形成鲜明对比。尽管这是洪氏电影中罕见的把男人和女人放在不同空间的电影，但两条平行展开的情节线会偶尔相交。英焕没有像他的儿子们那样，因为骄傲而与女人隔绝，而是赞美雅凛和英珠，把她们想象成雪中的天使。影片结尾，英焕以一首诗来纪念两位萍水相逢的女性，同时表达了自己早年抛弃孩子的内疚之情，从而以一种修辞的力量，将叙事中被淹没的情感凸显出来。

　　影片的大部分情节发生在汉江边白雪皑皑山谷中一家安静的旅馆里，触目所见皆为冬日景色，明亮的白光几乎要把人吞没。这种黯然失色的感觉与人物因不忠、孤独、酗酒、欲望和父母遗弃而导致的危机颇为契合。然而，他们偶尔也会被一场风暴困住，从而让思绪得以漫游。幽灵般的苍白色调让整部电影保持着失落和幻想同时呈现的感觉。

　　洪尚秀有一种天赋，他能在电影的结构中为人物关系创造出一种令人难忘的隐喻。如，虽然英焕在开场就计划在旅馆餐厅与儿子们见面，但他们花了将近三分之一的时间才找到他，而且几分钟后他又消失了。这一点最明显地表达了影片错过的主题；又如，英焕在一个极具暗示性的中镜头中出现，他蹲在旅馆房间的一张桌子旁抽烟，那样的防御姿势，暗示他下意识地不愿意让儿子们进入；再如，英焕在旅馆咖啡厅等待两个儿子时渐渐睡着了，这与旅馆另一位客人雅凛醒着的状态形成鲜明的对照，她正在从与已婚男人的分手中恢复过来。《江边旅馆》给人一种散漫随意的感觉，但它却被一根紧张的情感线所束缚。

　　在洪尚秀的许多经典作品中，死亡挥之不去，《江边旅馆》中的死亡感觉尤为真切。影片早期有一个关键时刻。父子三人正在旅馆门厅一边喝咖啡，一边惊叹窗外的雪景，这时父亲停止了尴尬的闲聊，承认尽管没有出现令人担忧的症状，但他感觉自己处于死亡的边缘。“我觉得我要死了，我想在死之前见你们一面。”儿子们咯咯地笑着，笑声变得紧张起来，最后完全消失。这是一个只有几秒钟的场景，但它却体现了其毫不费力地捕捉日常生活特质的能力，有一种冷冰冰的幽默。

　　洪尚秀的许多电影作品都充满了自我讽刺，只是这一次，讽刺与悲剧的余味混合在一起。它最终描绘了两个灵魂的清算：一个面对步步逼近的死亡，另一个面对与情人分手后的生活。“我讨厌他，他总是说同样的话，”在《江边旅馆》中，一个儿子哀叹他们的父亲。同样的话也可以用在洪尚秀身上，但正是在对这些人类状况进行的深入研究中，他以优雅和细致的笔触，描绘出人们经常经历、却很少看到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