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连仲:住在侯宝林家里学相声_新浪财经

　　▌李其功

　　相声表演艺术家于连仲老先生已经89岁高龄，是“宝字辈儿”的相声传人。我拜访于老的那天，恰好他的徒弟靳佩良刚走，于老爷子说，靳佩良是侯宝林的干儿子，1993年侯宝林先生故去不久，侯宝林的遗孀王亚兰女士找到于连仲，说：“在我离世以前，我得给佩良找个门户”。

　　于连仲一下子就明白了王亚兰的意思。当下，他就同意收靳佩良为徒了。

　　于是我就想了解老爷子和侯家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何以王亚兰一句话就让一向谨慎收徒的于连仲开了山门呢？

　　于老爷子说：“我家跟侯家的关系说来话长了，那得从民国时候开始说，我的父亲于俊波是民国时期的相声演员，与侯宝林的师父朱阔泉是同一代艺人，是当时的‘五档相声’之一。我父亲与侯宝林同在天桥等处献艺，两人在那时就结下深厚友谊。我12岁拜侯宝林的搭档郭启儒为师，1952年我17岁就和弟弟于春藻考上文艺兵参了军，成为了东北军区文工团的相声演员。由于我们兄弟二人积极参加了入朝慰问志愿军演出，再加上我们的相声表演又得到了军区首长的肯定，1954年3月，东北军区政治部主任杜平亲自给我和弟弟于春藻下达任务——跟侯宝林先生学相声。”

　　于连仲近照

　　1954年于连仲（右）、于春藻（左）兄弟的合影

　　还要跟着夫人学京剧

　　侯宝林先生在二三十岁就已经很红了，于连仲虽然按辈分管侯宝林叫师哥，但在艺术上一直很敬佩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有机会住在侯宝林家里学相声，而且此次还要住三个月之久，这让于连仲兄弟着实感到很兴奋、很幸运。

　　那时候侯先生住在香炉营五条8号，是个两进的四合院，侯家租住的是前院，后院是房东居住。侯宝林的岳母带着孩子们住南房；北房三间，侯宝林、王亚兰住一间上房，还有两间是客厅。于连仲、于春藻以及军区创作员刘祖法住西厢房。军区派刘祖法同来的目的是记录侯宝林的授课内容、向侯先生学习相声创作以及帮助侯宝林整理著作。

　　侯宝林每天回家都很晚，如果有演出的话就更晚了，因为侯先生的节目通常是“攒底”的。这样一来，侯先生早晨起得就晚，通常要九点多钟才能起床，等洗漱完了、吃了早饭，也就十点了。每天到了这个时候，侯宝林往客厅沙发上一坐，泡上一壶香片，就开始教于连仲、于春藻说相声了。

　　每天教相声的时间就是上午这一个多小时。中餐晚餐有侯家的保姆做，吃得很简单，包子、馅饼、面条是常有的。有时候王亚兰会额外给侯宝林单做一点吃的。于连仲等三人的伙食费由东北军区支付给侯家，每个人每月的伙食费是12.5元。哥俩的早饭一般不在侯先生家吃，因为他们每天早晨五六点钟就得起床奔陶然亭的窑台喊嗓子去了。

　　于连仲兄弟每天去窑台喊嗓子是侯夫人王亚兰的安排。侯宝林先生曾经说过，相声演员学京剧，绝不能跟相声演员学，得跟专业京剧演员学。而王亚兰恰好就是京剧名家，侯宝林把教授于连仲兄弟京剧的任务就交给了王亚兰。

　　于连仲兄弟喊完嗓子回到香炉营就八点多钟了，此时侯先生还没起床，王亚兰就是利用这个时间空当给他们上京剧课。

　　侯宝林曾经学过京剧。他的传统相声代表作《戏剧杂谈》和《空城计》都融进了专业的、繁复的京剧表演。侯宝林先生安排于连仲兄弟学习的段子，不仅包括两块老活《戏剧杂谈》《空城计》，还有新活《夜行记》。从这三块活就能看出侯先生的精心安排，前两个节目必须京剧达到一定的专业水准才能演好，也可以说京剧是相声演员的必修课。王亚兰每天要给于连仲兄弟上一个小时的京剧课，主要是教他们京剧的走圆场、起霸、云手等形体动作，尤其对眼神、手势严格把关。

　　于连仲老先生跟我回忆起王亚兰教戏的场景时，两眼顿时放出光芒，随手抓起桌子上的一块方巾，轻盈地站起身来，移步客厅一角，然后学着锣鼓经就走起圆场来。兰花指一掐，手到眼到，顾盼生辉，用花旦小嗓念白道：“青春整二八，生长在贫家，绿窗春寂静，空负貌如花”。念白之中，扭捏作态，把方巾一手抛起，另一手接住，恰如行云流水一般。这是京剧《金玉奴》片段，看到此处，我觉得时光回转，于老先生仿佛从89岁又回到了19岁。

　　三个月时间学了三个段子

　　用三个月时间学三段相声，可能很多读者会觉得学得很慢，其实这是非常快的一个速度了，因为于连仲兄弟本身就是专业的相声演员，具备了相声功底，否则三个月是学不下来这三段相声的。

　　于连仲先生说，上课头一天侯先生就大发脾气，因为于连仲兄弟在东北待了两年，满口都是东北味儿了。侯先生发完脾气，对于连仲兄弟调侃道：你们俩再学学东北话就能表演二人转了！可是这么说相声不行啊，相声得以北京话发音为标准，说东北话就不对了，你们得改！

　　为了把东北口音改回来，于连仲哥俩也是费了大劲了。

　　侯先生要传授的这三个段子，并不是平均使用力量教学，主要的精力、最多的时间是花在《戏剧杂谈》上。《戏剧杂谈》这个段子中规中矩地再现了京剧舞台上生旦净末丑多个行当的程式化表演，然后在对比中错位展示话剧场景，利用京戏和话剧特有的桥段，在京戏与话剧的表演对比之中产生笑料包袱儿。演员要想强化这种对比，那就要把京剧舞台上的一招一式，非常专业地、尽善尽美地呈现给观众。

　　于连仲先生说，侯宝林先生的《戏剧杂谈》虽然有录音资料，但是非常可惜，留下的并不是剧场演出实况，而电台请侯宝林录制的《戏剧杂谈》又有时间的限制，所以目前我们能够听到的《戏剧杂谈》只有十几分钟，就是“大路活”（简约版）。于连仲在侯宝林家里学习的《戏剧杂谈》可以表演40多分钟。以另一个柳活儿段子《汾河湾》做个说明，“大路活”就四句唱：我的儿汾河湾前去打雁，天到了这般时不见回还，将身儿坐在窑门以外，等我的儿他到来好把饭餐。可是侯宝林是唱八句，问题不光是多四句唱的问题，随着唱动作也多了，身上没有也不行。另外随着唱，这里面的小碎包袱儿加进来太多了。

　　《戏剧杂谈》《空城计》《夜行记》这三块活堪称是侯宝林先生的撒手锏、看家活。在教的过程中侯先生绝不允许马虎过关，在传授表演时，侯先生是把段子拆成一小段一小段地讲，一字一句地掰开揉碎了教，直到于连仲兄弟学瓷实了才继续往下进行。

　　侯先生的表演尤其善于利用语言和肢体动作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并且在刻画人物的时候恰如其分，绝不过头。比如《夜行记》，要把骑车人描绘成一个不遵守交通规则的普通市民，让人觉得可气但也有“可爱”之处，不能在表演中让观众觉得骑车人溜里溜气，那就过头了。

　　《夜行记》表演难度在于角色转换和刻画，里面有一段是骑车人把老头儿撞药铺里头去了。这就涉及演员自己、骑车人、被撞老头、药铺掌柜这四个人的表演都要符合身份、真实可信，这段表演对观众的代入感极强，观众如身临其境。这就是为什么观众能够对侯宝林这段相声百听不厌且回回发笑的原因。

　　再比如《空城计》，那四个打旗的龙套该怎么上台，演员嘴里头得有锣鼓经，然后龙套怎么上台，司马师怎么上台，司马昭怎么上台，司马懿一亮相，得有个碰头好。在这里头，每个戏剧人物该怎么表演，如何在不同人物之间转换，一个人如何在须臾之间既沉浸戏中以专业水准扮“角色”又得随时跳出来当“评论员”，侯先生教于连仲兄弟可谓倾其所有、毫无保留。

　　“蹭课”的可不少

　　侯宝林先生还实行“剧场教学”、“实战教学”。他经常带着于连仲兄弟去剧场观摩他和郭启儒的表演，那个阶段经常演的节目是《戏剧杂谈》《妙手成患》和《夜行记》。一有机会，侯宝林还要给于连仲兄弟联系演出，让他们通过舞台实践巩固学习。侯先生则在现场盯着，看到该响的包袱儿都响了才算满意。

　　于连仲先生说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每天侯先生教课的时候，有个“小学员”搬着小板凳每场必到，那就是侯先生六岁的儿子侯耀文，大家都叫他小名——“阿弟”。小阿弟“蹭课”没问题，但是一到了给于连仲兄弟的表演点评的时候，侯先生就把小阿弟支出去了，目的是保护于连仲、于春藻这两位师弟的形象和“威信”。

　　经常来听侯先生给于连仲兄弟教学的还有马岐，马岐是西河大鼓名家马连登的三儿子。侯宝林与马家过从甚密，因为马连登也住在香炉营，侯宝林没事儿的时候经常找马连登打牌去。那时候经常来往侯家的还有相声名家王世臣，有一次王世臣约侯宝林谈事儿，侯宝林说上午得教于连仲哥俩。王世臣表示很有兴趣听听侯先生教课。当然侯先生也不让王世臣白听，听完了你也得给于连仲哥俩“择择毛”（指出不足）。

　　于连仲、于春藻兄弟二人在侯宝林家里这三个月，时间安排非常紧凑。一大早吊嗓子，上午是王亚兰和侯宝林的两堂课，下午侯宝林先生午休，于连仲兄弟并不休息，而是在房间里练功、排练，其间还穿插着外出观摩和舞台实践。于连仲先生非常感慨地对我说：“这三个月，师哥和嫂子教我们太辛苦了。”

　　侯宝林、王亚兰给于连仲兄弟长达三个月的精心授课，为于连仲以后的相声演出和创作奠定了基础。继承传统段子，写新演新，以兵演兵，于连仲走到基层士兵中去，深入体验军人生活，把军人生活以相声形式艺术再现。

　　1964年，于连仲以自创的军队段子《好连长》《照相》参加了解放军第三届文艺汇演并获奖，总政治部傅钟上将亲自为于连仲颁奖。当年于连仲还到中南海为国家领导人演出了《好连长》等优秀段子，获得了刘少奇、周恩来等国家领导人的肯定和鼓励。

　　当时新华社记者周泽民、程鹏是这样报道于连仲的：“相声演员于连仲等在表演相声《好连长》《照相》时，不摆桌子、不拿扇子、穿着战士服上场，完全抛弃了旧相声低级趣味的噱头，按着人民军队人与人的关系，创造了健康朴素的捧、逗语言技巧，塑造了淳朴可爱的青年战士形象。他们的演出，完全以歌颂英雄人物、好人好事为主，不故意去甩节外生枝的包袱儿，可是观众的笑声、掌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