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处除三害》:痴汉与浪子|陈桂林_新浪财经

　　口碑佳作《周处除三害》即将上映,继《艋舺》后,主演阮经天再度挑战黑道角色。新片中,他化身末路逃犯陈桂林,贡献了又一值得瞩目的过瘾表演。值得一提的是,这也是导演黄精甫沉寂多年后的重磅力作。演员与导演强强联手,协力为观众奉上视觉佳作。然而,除了另类情节、极致画面的直给刺激,犯罪题材片能否突破“暴力奇观”式的美学呈现,给影迷带来鞭辟入里、一针见血式的深刻洞见?解读主角故事,我们能够发现常规“失格片”里亡命者复杂、荒诞的多面。

　　□陈佳佳

痴汉的决斗

片中主角陈桂林是被通缉多年的黑道杀手,本以为要如阴沟老鼠躲藏一辈子的他意外患癌。临死前,他决定干一桩大事——追杀通缉令上的另外两名逃犯,然后自首。手执屠刀、再度踏上险途的陈桂林,似乎是在以不要命的方式求出名、求意义。奈何人生旅程漫漫,意义怎能轻易找寻?在快意恩仇、浪子回头的故事包装下,“以暴制暴”“私刑除恶”不过是一种失格后的“噱头”。这部片子真正想讲的其实是末路时,一次恶人的“回光返照”,一个迷茫者对生命价值近乎癫狂的追寻。

　　这从片名便可窥见一二。“周处除三害”原是《晋书》中流传极广的典故。武力过人、争强好斗的周处被邻里视为祸害。传闻中,他和猛虎、蛟龙并称“三害”。浪子回头的他将猛虎、蛟龙斩杀,却仍然得不到村里的认可。最后,周处痛改前非、学文练武,终究除了自己这“一害”。这样团圆完满的故事我们固然喜闻乐见,但苦寻不得、迷茫周旋是常态。与其说,主角陈桂林是良心未泯的当代“周处”,不如说,陈桂林只是借鉴了“周处”的模子,妄图以此扬名世间、找回价值。他以为自己是悬崖勒马的绿林侠客,于生命终结前破解了执念,殊不知,他不过是俗世一痴汉,于碌碌中苦求精神皈依。

　　拉康的“镜像”阶段理论认为,人在他人的凝视下建构起自我的身份认识。虽然这通常发生在孩童时期,但《周处除三害》中,陈桂林毫无疑问像孩童般渴求着这样的凝视,渴求着从世人的看法、关注中寻得自我价值的建构。在这段寻求余生意义的旅程中,像周处一样“除恶”成了他重塑人生、痛改前非的方法论。这样“慌不择路”的痴心式选择,丰富了主角复杂的多面,带来罕有的人物弧光。在传统的黑道片里,为了不使影片沦为漠视生命的“暴力奇观”,热血、侠气、仗义是必不可缺的电影元素。他们竭尽全力地引入爱恨情仇、来去因果,让可能突发的血腥场面变得“情有可原”。《周处除三害》却罕见地展现了主角痴笨、愚钝的一面:陈桂林对另外两个通缉犯的追杀,绝不是源于任何一种爱恨情仇,只是源于对生活困境的无解和挣扎,源于最无谓的痴心与执念。

　　这一戏剧性呈现使主角黑道杀手的人设显得合理。他是一个罪恶缠身的负面大人物,应该得到正义的审判。但他也是一个囚困于生活、落后于社会的俗人,是一个不应以常理推导的心理异常者。有趣的是,影片宣传中,禅语“贪、嗔、痴”正分别对应了三大通缉犯,也是片中极力渲染的讽刺点。伪善者林禄和好为尊者,代表着欲望无限的“贪”；毒贩香港仔喜怒无常,代表着控制欲极强的“嗔”；而主角陈桂林混沌半生,心无所“依”,毫无疑问就是那个将想法与现实混淆的“痴”人代表。

　　片中,在抉择是否自首的关键时刻,陈桂林在关圣帝君前投掷9次圣杯,企图从神佛处寻得来路的指引。昏暗灯火前,平日莽撞、血性的杀手竟将命运决定权拱手于人,这是多么可笑而荒诞的一幕。原来,内心脱轨而无序的人纵使平日再不羁,在遇到难以掌控的抉择面前也会心生畏惧。陈桂林如同最脆弱迷信的老顽固,寻求着记忆里最原始的占卜方式。禅语中,“我执”是痛苦的根源。而陈桂林的弱点,正是其对生命价值的“痴”。他的执着和他凭直觉过活的“笨”将故事导向极致。最终,他也不曾理解生命的真正意义,他只是一个被命运玩弄的“痴汉”,如同向大风车发起决斗的堂吉诃德,走向自己混沌但也姑且满意的终结。

浪子不回头

　　如果说,《周处除三害》在某种意义上是对典故的新解读,那么,这个故事最值得深挖的情节就是“痛改前非”的转折处。古文中,周处不惜“投水搏蛟”“入山射虎”,与猛兽搏斗三天三夜。这样痛下决心、骤然锐变的他绝无可能一时兴起、突发奇想。《晋书》中短短一句“知为人所恶,乃慨然有改励之志”的背后,必有痛彻心扉的醒悟。这一发挥空间可在剧本设置中况味无限,彰显出与寻常犯罪题材片不同的水准。奈何影片对于主角“除二害”的原因刻画实在太少,即使有上述对于人物性格“痴”的解读,依然缺乏叙事推演的动力,成为片中一大憾事。让观众围观一辆顶级赛车狂飙固然有趣,但其狂奔的动力何来同样值得关注。

　　无独有偶,导演黄精甫似乎也曾因叙事动机的不足被诟病。习惯表达极致情感的他善于展现戏剧性十足的画面,因而以“锐气”著称,却也总是游走于社会热点间,鲜与叙事向内产生深刻勾连。让他一举斩获金像奖新晋导演的犯罪题材片《江湖》,因其动人情谊和时空交叉式的结构表达著称,但也有着部分过剩的视觉画面。黄精甫认为电影分两种:“一种是创作人想说一些东西,另一种是创作人想问一些东西。”他属于第二种。这种借电影发问的创作动机让影片富有棱角,却也容易因为留白缺乏内容铺垫,让出彩画面喧宾夺主。

　　这一创作风格让《周处除三害》在镜头转接利落、视觉传达丰富的同时,出现部分情节尚未烘托到位,画面已然展现的时刻。如结尾患癌真相的反转,两位对戏演员的表现无可指摘,然而因为前期对女医师的刻画过于单薄,导致结局揭露时容易产生叙事不足感。事实上,女医师作为某种意义上的幕后“真周处”,其塑造空间之大不亚于男主角陈桂林。而女医师这样一位游走于黑白两道的人,却始终缺乏一些双面人生的戏剧式冲突,情节更趋于常规式表达。唯一可供回味的是她面对男主角追问时的冷淡回应,短短几句便能让人窥见其混迹黑道、不容小觑的阴暗面。由此可见,叙事逻辑的铺垫倘若充足,简单的镜头表达也能让人记忆犹新。

　　所幸影片瑕不掩瑜。导演克制、利落的创作风格既可视作叙事的不足,也可以看作特色鲜明的刻意表达。出走半生,黄精甫依然带着浸淫香港片多年的侠气,其冲击不断的视觉画面和锐气十足的内核传达,为滥情、煽情的电影市场吹来了新鲜空气。如果说,导演黄精甫和演员阮经天一样,都是不断寻求主流市场认可的浪子,那么这一次,他们给出了一份达标的态度佳作。

　　片中探寻不止的末路狂徒陈桂林看似“回头是岸”,事实上早已游走于法律边缘。这个草莽的浪子、可笑的痴人,最终没有得到他的答案。他在片末仰头一望,枪声响起的瞬间,灯光也随之亮起。画面就像骤然而止的感叹号,为片外的我们带来无限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