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上撒欢儿

转自：辽宁日报

魏泽先

入冬以后天气一直很好，风轻云静，不冷，冬日里的这个小阳春还真的像那么回事儿。小孩儿不经夸，这天气也不经夸，头一天晌午搂柴火回来的人还说热呢，第二天天气就变了脸。

北风跟驴似的，撒欢尥蹶子地翻过北边的山梁，跑进村子，窜进院子，挠窗户撞屋门，嗷嗷叫。一夜的工夫，热热闹闹的一河水竟白花花地冰封了。

冰面，镜子一样的光洁，熠熠地反射着冬日的阳光。

一群早起的鸭子，可能是因为找不到下水的地方在河边吵吵成一团。孩子们望见了，急火火地在院子里忙着钉冰车，然后一窝蜂地跑来，在光洁溜滑的冰面上你追我赶，冰条划着冰面儿，“咝咝”地响，冒着亮晶晶的冰烟儿。

白日里玩不尽兴，夜里在冰上拢一堆火，让冰面闪光，可以照亮半条河。大孩子带头，拿来白天在村边找来丢弃的炊帚头儿，这样的炊帚头也许一年两年或者更久，枯朽干燥，沾火就着。点燃了，插一截木棍，插在冰车前，“嚓”的一声滑将起来，那暗火在风的作用下，就燃得极旺，偶尔 “嘭”的一声闷响，就有一两团爆出火焰来了，火光里照出的是一张张激动的孩子的嫩脸儿和满河套一片乱晃的怪影子。

有一个孩子忽然惊叫起来，原来是喷溅的火星儿点着了棉裤，急忙脱了搁在冰上踩，棉絮着火，踩也踩不灭，河让冰封上了，找不到水。另一个孩子急中生智，解开裤带往上滋了一泡尿，才算解了燃眉之急。

玩着玩着，春节一过，打春了，阳气上升，南风持势，冬天渐渐失去了冷峻的容颜，天气渐渐地暖起来，河冰在阵阵春风的感召下，开始变得如蜡般地浊了。唯有白，却不见了反光，润润地发涩。

不知是从哪一个无风的早晨，河道中间化开了一个小缝儿，一河的清水又露了脸，叮叮咚咚地又有笑声了。

孩子们不愿放弃这个乐趣，依然寻了河旁的冰场来滑。偶尔不小心，便会连人带车溜下河去，弄成个落汤鸡的样子。好在天气已不太寒冷了，惊慌地爬出来，一脸的惨相，别人就笑，一同“哎……哎……”地围着起哄。尽了兴致，便几个人凑到一起，或沟坎下，或树坑中弄来柴草，燃起一堆火，脱了裤子，脱了鞋袜烘烤，光溜溜地一边烤一边争论着一些什么，声音一会高一会低。遇到了这种事是万般不敢回家的。有嘴欠的回去报了信儿。父母听了，一阵风地寻了来，扯着耳朵责骂着弄回家去了。也有打上几巴掌的，都是恨他们湿成这样子，冷成这样子，还犯什么傻，怎不家去呢？没有家了吗？落下了病根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常常是“高高地举起轻轻地落”，巴掌打在身上，孩子却“嘻嘻”地笑着转圈儿跑起来。

冰河被春风渐渐地吹得瘦津津的，经不得冰车的时候，不知是哪一个孩子又寻到了新的去处，又一窝蜂地背着冰车向大山谷里跑去。转过一处山脚儿，“嗷”的一声惊呼，就见前方一谷的洁白。两面大山兀立着，就护定了这一谷的好冰。有铁色的山石衬着，冰就显得极清洁、极亮丽，漫天春色之中便有了些个极美妙的意境。心儿痒痒的。

洁白的冰势随沟势千回百转，时隐时现，躲躲闪闪地给人一个个惊奇。走到近前，又见那冰势随沟势跌宕起伏，随石势突腾飞奔，其险其绝令人一阵阵地想高声呐喊。

山风习习，透着爽爽的冰气。

孩子们跑到上游，置冰车于冰上，捂紧棉帽子，然后坐在冰车上，冰锥一撑，便“呼”的一下，顺着冰势向下边冲去了。

冰车载着孩童在明晃晃的冰谷中左冲右突，上蹿下跳，“咔咔”地响，“嗷嗷”地叫，一惊一乍，谁先冲到沟外，谁就成了英雄。立在沟边的巨石上，望着上游下滑的同伴们，想起了电影电视上滑雪的健儿，就满脸的激动与自豪，一时便感觉高大起来了。

天色已晚，太阳卧进云霞的时候，孩子们回家了，留下一片粗粗浅浅的图画在大山里的冰瀑之上，让夜色埋起来了。

第二天，等太阳出来看的时候，上游的山泉又轻轻地附上了一页，等待孩子们来画。这样画了又附，附了又画，一直等到开犁的日子，这本画便活了起来，“叮叮咚咚”地具有了更为丰富的内容，具有了生命了。具有了生命的东西也就有了接续，那就是又一年的冬日。

又一年的冬日，孩子们的趣儿依然是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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