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恨水搬进南温泉桃子沟父亲每周都去找他摆龙门阵|张恨水_新浪财经

我的父母

□陈显涪

抗战爆发后，重庆南温泉成为当时一批文教单位的疏散地。

1938年1月10日，42岁的张恨水，带着一个皮箱，历尽千辛万苦抵达重庆。因战乱物价飞涨，曾经富裕的他，此时却贫窘有加。

初到重庆，张恨水受陈铭德邀请加入《新民报》，主笔并主编副刊《最后关头》，临时在报社宿舍安顿。不久妻子周南带着两个儿子也来到重庆团聚。

1939年春，日机对重庆市区狂轰滥炸，大量房屋被毁，大家纷纷向郊区疏散。抗战时期中国文艺界的统一战线组织“中国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总务部也迁往南温泉，老舍、艾芜、萧军、沙汀等作家均在此客居过。

1939年5月初，抗协理事张恨水，携家搬到了南温泉桃子沟。

（一）

一到小泉就会摆他和张恨水的故事

在桃子沟，张恨水交了个“忘年交”，名叫陈露林，就是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生于1916年德感坝，是陈家祠堂五桂祠的人，如果还健在，应该是107岁了。可惜他老人家在95岁时，就因病离世了。可是他的同学和朋友，在他走了好多年后，依然讲起他和张恨水的那段交往。

记得我在上小学时，爸爸就最喜欢在周日带我们到南温泉去玩。从九龙坡乘坐轮船过河到李家沱，然后就是走路到南温泉。我们大大小小三个姊妹，我和弟弟、妹妹，我管弟弟，爸爸管妹妹。一路走一路听爸爸摆龙门阵。摆的是蒋介石、林森、孔祥熙等人的事，这些名人都在南温泉住过。特别是到了小泉，爸爸都要我们停下来，指给我们看他读过书的地方。

然后就摆他和张恨水的故事，还有他和妈妈的故事。他说：“要是没有认识张恨水，他也就不会和妈妈结婚，也就没有我们这个家和我们姊妹。”其实，那时我才9岁左右，不知道什么是张恨水，我最怕的是没有我们姊妹。

所以对爸爸讲的故事记忆犹新。到了南温泉后，爸爸就带我们去游泳，记得大池的游泳票才5分钱，我最爱那里的温水，好温暖好惬意哟。这样的日子，我在上中学住读后，才结束了爸爸讲张恨水的往事。长大成人了，我才知道，张恨水是个大作家。

其实，爸爸是学政治经济学的，大学毕业后在税务局工作，后来又改行当数学老师，怎么也不跟文学沾边，但他一生中就是最喜欢通俗文学家张恨水。

1941年，我的父亲以优异成绩考入了当时的中央政治学校大学部经济系，而他从小一起读书长大的沈宪忠则考入了航空系。

他们都喜欢读小说，特别喜爱张恨水写的通俗小说，简直到了痴迷的地步。说起来，我父亲爱上了张恨水，也是受到了沈宪忠的影响。沈宪忠的父亲是个大地主，家中有钱有势，可是沈宪忠单单交了我父亲这个穷朋友，那是因为他自小就喜欢与父亲同桌，父亲成绩好，同桌可以抄作业。1937年底，抗战全面爆发，沈宪忠的父亲沈中良曾与张恨水的四弟张牧野一起，共同呈文请缨抗战；1938年3月，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战协会在汉口成立，张恨水被选为理事，沈宪忠的父亲也在理事会工作，所以更加推崇张恨水的作品。

在父亲的影响下，沈宪忠爱上了张恨水的作品，我的父亲也逐渐喜欢上了张恨水。他特别喜欢的是《春明外史》《啼笑因缘》《金粉世家》等，当然，我父亲家贫，这些书都是沈宪忠送他的。

（二）

拿出多年积蓄买钢笔送张恨水

1942年左右，父亲偶尔从学校学警那里听说，张恨水就住在附近的桃子沟，于是萌生了去拜望张恨水的想法。父亲胆子太大，一个普通的学生，就敢去打扰当时的名作家，同学们都笑他，痴迷傻了吧？

当时沈宪忠不在重庆，不然必定相约前往。父亲拿出多年的积蓄，买了一支昂贵的钢笔，是美国出产的派克金笔，准备作为见面礼。一个星期天，父亲穿上学校发的制服，把头发梳得贼亮，皮鞋更是擦得一尘不染，启程到了桃子沟。正巧，张恨水准备出门，见有人来访，却是不认识的青年人。

他的夫人周南很热情，知道来访者必是张恨水粉丝，于是泡上茶真心接待。我的父亲对张恨水说：我很喜欢你写的书，我的同学们也喜欢你，你是大作家，谢谢你为我们带来的精神食粮。

张恨水幽默地说：你喜欢我的书，好比鱼离水则身枯，心离书则神索，对不对？我爸爸拿出了钢笔，说道：我送你笔，希望你写出更多的好作品。张恨水收下了笔，父亲高兴异常，说同学们都希望你能去给我们讲讲，你写书的故事。张恨水那年已40多岁，我父亲只有20多岁。就这样，我的父亲与张恨水交了个忘年交。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张恨水一直没有去学校讲他的写书故事，倒是常常给爸爸讲他的爱情故事。当然，张恨水送了父亲很多书，有《弯弓集》《热血之花》《东北四连长》等抗战小说，对父亲的影响都很大。

父亲把这些书带回学校后，悄悄在同学们中流传，后来被人告密，书全部被没收。但是，同学们却从此常常讲父亲与张恨水的故事。

（三）

父亲和同学常去为张恨水补烂屋顶

父亲与张恨水成为朋友后，常常在周末去听他讲故事。只要有空，几乎每周都去。有时张恨水外出了，他就陪周南摆龙门阵，还帮着周南做些杂事，很受张恨水夫妻喜爱。

张恨水喜欢年轻人，后来，我父亲还带了一个酷爱张恨水小说的男同学和女同学去，同样受到张恨水接待。这个男同学名叫马鹤凌，女同学名叫秦厚修，他俩后来结为了夫妻，他俩结婚时，我父亲还去唱了歌，并转送了张恨水送父亲的一套书。他俩生下的儿子名马英九。

张恨水把他租的茅草屋称为“待漏斋”，那茅草屋老是漏水，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南温泉是张恨水一直怀念的地方，他的小说《巴山夜雨》就是当年南温泉的最好写照，主人公的名字就叫李南泉。

在风雨如晦的抗战时期，张恨水在南温泉住了八年多，在这里，他感受到了一辈子难忘的“巴山夜雨”岁月。屋顶上的茅草，常常被风无情掀开，四面都是用篾片糊泥巴而成，风雨飘摇中，整个房子都在颤动。我父亲和他的同学们常常去为他补漏。

“待漏斋”虽陋，但常有名流来访，老舍、艾芜、张友鸾等都是常客。有一年除夕，张恨水在市区忙完工作，准备回到南温泉过年，不巧，最后一班车错过，他就靠两腿走。于是雇人背年货，与两个偶遇的学生同行。后来，天下起了雨，灯笼被打湿，于是摸黑前行，半夜时分，终于回到家中，他的妻子很高兴这场团聚。

张恨水很喜欢京戏，我父亲也喜欢唱，他们常常一起娱乐，张恨水拉京胡，我父亲唱，周南也唱。周南后来说，南温泉的夜雨里，少了很多寂寞，张恨水的京胡虽然拉得有点走调，但是聊胜于无。

张恨水在南温泉的日子里常常说：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不贪污，不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勤勤恳恳写作。

他在《南泉小识》一文中写道：南泉之可留恋者有三，花溪以清丽胜，虎啸以深幽胜，建文峰以旷达胜。

抗战胜利后，张恨水离开重庆时，写了篇《告别重庆》，发表在《新民报》上，怀念他的南泉“待漏斋”：“南温泉的茅屋，为我挡了八年风雨，温暖了我八年的襟怀。不是这一些，我又怎能活到今天，我又怎能不加以感谢重庆南温泉？”

张恨水是抗战文学作品极多的作家，他的《大江东去》《虎贲万岁》《游击队》《八十一梦》《魍魉世界》《傲霜花》《水浒新传》等，总共800万字，都是在南温泉完成的。

（四）

我爸爸妈妈因为张恨水结缘

我爸爸认识妈妈，是老同学沈宪忠做的媒。那天，同样天气很好，早晨的太阳就很灿烂，我妈妈名叫刁燕春，是江津刁家村的人。

那天，沈宪忠与父亲一起去打篮球，走时忘掉了拿走张恨水写的书，恰好被我母亲拾到了，她高喊：谁的书，张恨水写的？

我父亲正着急，匆匆跑过去，拿起自己的心爱之物，大有失而复得的感慨，他却感觉，这个女孩怎么也很喜欢张恨水？

沈宪忠却大有启示，以后找机会为我父母做了媒，才有了我们这个家庭。

后来，父亲才知道，我的母亲更是个张恨水的大粉丝，她不仅爱看张恨水的小说，她还是个学语文的大学生，虽然出身农民家庭，贫穷挡不住她的追求和爱好。她读过张恨水当时的所有小说，不吃早餐节约钱，在我做生意的舅舅帮助下，买了张恨水几乎所有的小说，还边读边抄，抄写了百万余字。还能背诵部分章节，令我父亲刮目相看，更使爱情锦上添花。

可惜的是，这些东西都在后来的变故中丢失了。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