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原
前几天在上海的某美术馆里,被一幅纸本石墨色粉画所吸引——画面上是两台英文打字机,线条粗狂描绘深刻。这是南非画家肯特里奇的作品,题目是“大型打字机”。
关于肯特里奇,因为之前阅读过他的“六堂绘画课”,也就多了几分“熟悉”。对这幅“大型打字机”更是充满了好感。之所以说充满了好感,是因为给我带来了许多感想——
关于打字机,关于英文打字机和中文打字机,这幅画引起了我的回忆和感想:我刚参加工作时,也就是从1984年伊始,我接触到最初的办公用品就是这样几种:钢笔、稿纸、空白信笺和英文打字机。作为几位海洋地质学家的助手,我最初的工作主要是把他们的论文用钢笔认真抄写在稿纸上;其次就是在英文打字机上,对照着他们手写的英文摘要稿,认真敲打出工整的英文打印稿;除了在英文打字机上敲打论文英文摘要外,还有一项工作就是把他们给海外同行写的英文信在英文打字机上打出来。至今还记得当时使用的那台小巧的飞鱼牌英文打字机,有几个键已经松弛了,往往要使劲击打才能在色带上打印出清晰的字母。当时,英文打字机在我们研究室里几乎每个办公室都至少有一台,但中文打字机整个海洋研究所里只有机关办公楼里的打字室里才有,而且配有专门的中文打字员。对于打字机,我最初的认识就是这样的英文打字机,对于中文打字机的认识,则是因为一本书《中文打字机:一个世纪的汉字突围史》。
1947年5月,美国女作家赛珍珠给旅美作家林语堂回信说,收到他的来信后她和先生辗转难眠,虽然知道他在财务上陷入困境,但她却不知如何能帮助他。因为她自己主办的杂志《亚洲》和自家农场的经营也面临财务困境。她说:“我正努力使农场实现自给自足,但就像您的打字机一样,想获得收益就必须先投入。”赛珍珠坦率地告诉林语堂说,她现在有吃有住,这些可以与他分享,但是她没有钱。赛珍珠与林语堂自然是好朋友,但即使是好朋友,赛珍珠也无能为力。
林语堂之所以陷入财务困境,是因为他为了发明设计中文打字机而背了一身债。
发明中文打字机,是20世纪上半叶林语堂与许多先行者为之努力奋斗的目标,或者说中文打字机的发明史也贯穿了一个世纪的风云传奇。对林语堂来说,能够让“人人可用之唯一中文打字机”成为现实,是他和女儿的梦想,但也是一个他们父女最终破灭的梦想。翻开《中文打字机:一个世纪的汉字突围史》,往往被历史的细节吸引,引起许多联想。这联想是关于现代历史的,更是关于现代人物的。
譬如说在20世纪初,尤其是“新文化运动”风起云涌时,许多新文化大家,例如陈独秀、鲁迅、钱玄同等人对于我们的汉字是持批判态度,甚至是全盘否定的。例如钱玄同说:“废孔学,不可不先废汉字。欲驱除一般人之幼稚的、野蛮的思想,尤不可不先废除汉字。”而鲁迅更进一步说:“汉字也是中国劳苦大众身上的一个结核,病菌都潜伏在里面,倘不首先除去它,结果只有自己死。汉字不死,中国必亡。”今天来看,这些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们,对汉字的这种认识显然是偏颇甚至荒谬的。但在当时,却代表了这些新文化学者们中许多同道者对汉字的看法,代表了一种积极的追求新文化的观念。在这个百年里,对于汉字来说,如何证明其并非落后的一种方式,就是对发明中文打字机孜孜不倦的追求与努力。这本《打字机:一个世纪的汉字突围史》就追溯剖析了从晚清到新中国成立初期关于中文打字机从发明到实用的历程。
就像该书作者所说,在21世纪的今天,鲁迅和陈独秀的文章仍然是大学中文系本科课程大纲和相关学术写作的内容,这对于20世纪初的人们来说是很难想象的,同样我们也很难想象鲁迅陈独秀们当年对汉字的态度是如此激烈。但一百多年过去,汉字并未消失,而“中国也并未灭亡”。汉字不但仍与我们相伴,其活力甚至超过了在20世纪初对汉字最狂热的拥护者的想象:汉字在电子媒介广泛存在且增长惊人……譬如,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在电脑或手机上码字早已经成了日常习惯,而所谓汉语写作上的“换笔”已经成了历史名词。
回顾20世纪初,为了中文打字机的诞生,许多优秀的学者和像林语堂这样的文人都为之付出了满腔的心血和艰苦的劳作。
对比一下那些对汉语言文字在20世纪如何融入新文化的开拓者们的不同作为也是有趣的。譬如在20世纪初与胡适、赵元任等一批赴美的留学生中,有一位周厚坤,正是他做出了第一台中文打字机。相比赵元任后来成为中国语言学领域的大家、胡适成为中国新文化运动的代表,周厚坤却将自己对中国语言文字改革的研究与他对机械的持久热爱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他的目标并非中文改革研究或新文学创作,而是发明制造一台机器——一台用于中文的打字机。当然,目标在此的也并非他一人……
在新文学作家中,像林语堂这样献身中文打字机的作家也是典型个案。与之相反,钱玄同对中文打字机的态度则是全盘否定,他举例说,像打字机,若汉字则要列出二三千字不可,二三千字的面积,不会是很小的,打字的时候,对于这二三千字,无论看得怎样熟,总得一个一个去找,第一个字在东北角,第二个字在西南角倒数第八字,第三个字又在……这已经够麻烦的了,而拼音字只有几十个字母和几个符号,打起字之便利,那本是不用说的。其实,鲁迅钱玄同等人在当年也都是主张废弃汉字改字母化的。中文打字机的发明,首先面对的就是“中文里没有字母”这一问题。
看这本《中文打字机:一个世纪的汉字突围史》也犹如看一部探案报告,从最初的第一台中文打字机,到新中国成立后中文打字机的全面应用,中文打字机的发明史也是汉字融入20世纪现代文化与科技的当代史。就我个人来说,到了上世纪80年代末,我已经开始“换笔”在电脑上敲字了。电脑上码字,也是另一种中文“打字机”的工具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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